咸阳,长公子府。
书房内,扶苏端坐于案前,面前的竹简摊开着,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律。
“殿下。”
门被推开,丞相王绾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丞相。”扶苏起身,微微颔首。
王绾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殿下还在为朝堂之事烦忧?”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扶苏沉默。
自从武安侯那份惊天动地的捷报传回,整个咸阳的朝局,便彻底倒向了军功集团。
他所代表的儒家一派,几乎失去了所有声音。
王绾看着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走到扶苏案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摊开的竹简上轻轻一点。
“殿下可知,王上为何如此厌恶宗室,甚至不惜扶持一个外人,来制衡朝局?”
扶苏一愣,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却始终不得其解。
他摇了摇头。
王绾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殿下可还记得,蕲年宫之变?”
扶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蕲年宫之变,长信侯嫪毐谋反,那是父王亲政以来,咸阳流血最多的一夜。
他当然记得。
那一夜,咸阳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事,不是长信侯利欲熏心,意图谋反吗?”扶苏皱眉道。
“利欲熏心?”王绾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一个市井无赖,靠着床笫之欢得势的弄臣,他哪来的胆子,敢谋反?”
扶苏的心,猛地一沉。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将要听到的,是一个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惊天秘密。
王绾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钻入他的耳朵。
“那背后真正的主谋,是太后。”
轰!
扶苏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站起,因为动作太大,撞翻了身后的几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不可能!”他失声叫道,脸色惨白如纸,“那……那是父王的生母!”
“生母?”王绾冷笑一声,“一个与人私通,甚至生下两个孽种,还妄图让那孽种取代王上,继承大秦王位的女人,也配称之为母亲?”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扶苏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靠在冰冷的书架上,才没有倒下。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父王为何要将太后幽禁于雍城,至死不复相见。
他终于明白,父王为何对宗室,对那些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楚系外戚,厌恶到了极点。
那不是单纯的帝王权术。
那是被至亲背叛后,深入骨髓的恨!
“此事,是大王的逆鳞。”王绾的声音,变得无比严厉。
“老臣今日告知殿下,是希望殿下能明白王上的苦心,看清这朝堂之上的暗流。”
他死死地盯着扶苏,一字一顿。
“但殿下切记,从今日起,忘了老臣说的每一个字。”
“此事,绝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哪怕是只言片语。”
“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扶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王绾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王绾见状,松了口气。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老臣,告退。”
他躬身一礼,转身,缓缓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扶苏顺着冰冷的书架,无力地滑坐在地。
他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一刻,他心中那座由仁义道德构建起来的圣殿,彻底崩塌,碎成了粉末。
……
魏国,大梁。
黑色的潮水,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奔涌而来。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数十万大军,行动之间,却安静得可怕,只有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和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脚步声。
一股冰冷、肃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铁血之气,笼罩了整片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