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
还是想要伸出手。
真奇怪。
他很奇怪。白也很奇怪。
大概就是因为很奇怪，所以他们才是“怪物”。
……至少白和他一样，是“怪物”。
……
这世界终究如他所愿地运转。
江耀像个白痴一样一步步踏进他的陷阱里。
师哥很早就察觉到不对，但缺少最重要的信息，所以无法弄清楚整件事。
整个管理局被他玩弄在掌心。
整个世界变成他的玩物。
哦，不对。
应该是食物。
吃掉这些【塔】，他就会真正地成为神明。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意图。那是自然的。【全知】告诉他的事，没有【全知】的人又怎么会理解。
……徐妄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
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又去找师哥。
不对。不是他去找师哥。
是师哥自己来找他。
是师哥自己站到他面前，在他身份还没有暴露的时候，挡在他和一些变异种之间，保护他。
温泉旅馆里，也是师哥自己站到白面前。好奇怪哦师哥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师哥一定看出来白身上有他的影子了吧。
师哥还是那样。
无论是哪一个世界线里的师哥，一直还是老样子。
那么温柔，那么正直。
那么喜欢保护别人。
那么喜欢拯救别人。
徐妄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许多。
他沉浸在自己万花筒碎片般的回忆里。
忍不住问白：被他保护了，是什么感觉？
……然而白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让他失望。
就是这一点，最不像师哥。
白总是仰望他，畏惧他。
师哥是高山尖尖上的雪。
师哥才是应该被仰望的存在。
白就是这一点，最最不像他。
所以很无聊。
徐妄脸上还在笑，心里却索然无味。
他的目光再一次，第无数次地追随。
师哥。
……
啊。
他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过去的无数个世界线里，每一个师哥都会接受他的追求，都会被他所吸引。
其实应该是反过来。
每一次，其实是他被每一个世界线上的师哥所吸引。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
是命运无可反抗的摆弄。
而他始终甘之如饴。
……
所以当师哥来杀他。当师哥亲眼看到整个世界所有普通人的生活被他摧毁坍塌。
师哥来了。
师哥来找他了。
师哥来杀他了。
他的师哥，一如既往地坚定。
哪怕明知会死，也会一往无前。
战、斗、意、志。
是人类特有的品质。
徐妄以前很讨厌，但那种气质放在师哥身上，他就心动不已。
他的师哥来找他了。
他的师哥来杀他了。再一次。第无数次。
……
徐妄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奇怪的。
明明已经确信自己对师哥失去兴趣，明明已经确定自己厌倦师哥。
却还是会忍不住，想得到师哥。
明明已经得到过无数次了啊。
可是师哥，当师哥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想要。
……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江耀吧。
这是他们那个世界的江耀。初始世界线里，和他的师哥曾经相识的，大家曾经和平相处过的江耀。
徐妄不可避免地陷入回忆。
他有时候看着江耀，看着江耀自欺欺人自以为是地和“陆执”相处，好像陆执真的还活着。
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师哥。
明明这个不是。
徐妄无比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不是。
但万花筒碎片般的回忆，无数次地强制出现。将他拉入幻境。
他忍不住地沦陷在回忆，沦陷在幻觉。
因为这个江耀是那个江耀。
所以这个师哥也应该是他的师哥。
这个师哥是那唯一一个，爱他的师哥。
他唯一的师哥。
他唯一的，最最重要的，师哥。
……
他想把师哥带走。
上一次打断了师哥的手脚，师哥却还是扣动扳机，轰烂了他们的戒指。
啊。戒指。
师哥，我把戒指带来了。
虽然你轰烂了你带在身上的那一个，但后来我在你的宿舍里，找到了另外一个。
戒指是一对的嘛。
师哥好笨哦。还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只随身携带了一个。
没关系。师哥也是第一次向人求婚。
所以笨笨的没关系。
求婚要带两个戒指哦。
你给我戴上，然后我也给你戴上。
这样我们就相互许下誓言。这样我们就真正在一起。
师哥好笨哦。
师哥弄坏掉的那个是原本要给我戴上的戒指吧。
没关系。我的没有了，没关系。
师哥的这一个还在。
没关系，师哥。这一次我会给师哥戴上。
师哥请跟我永远在一起。
……
徐妄轻轻捏碎了师哥的脊骨。
师哥温顺地躺进他怀里。像以往的无数次。
师哥，跟我回家。
徐妄抱紧师哥，一下子错觉回到从前。
却又很快被打断。
……
十年。
突如其来的暴击，无法预测。
是【塔】。
徐妄眯起眼睛，在半空中稳住身体。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
是【机械齿轮之塔】。
十年。曾经在一些世界线上见到过的十年。
初始世界线里有吗？
不记得了。
之后的世界线里倒是有遇到过，都是人类被逼到绝境时，提前唤醒的战争机器。
但是破破烂烂的战争机器，使用寿命只剩最后一次的战争机器，怎么可能战胜全盛状态下越来越强的他？
实力完全不对等。
完全是一边倒嘛。
也挺可怜的，十年。
因为每一次江耀都会被优先击杀，所以所有世界线上的人类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十年。
而以往的十年甚至不是【塔】。只是普普通通的，接受人体改造的执行者。
……
十年哪怕这一次是【塔】，也依旧不堪一击。
快要崩坏的天空巨塔。不再转动的腐朽齿轮。
其实轻轻一戳就会塌掉。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塔】。
真讨厌啊。
无法预测的塔。
十年从他怀里抢走了师哥。
而且这个世界线上的十年，拥有的天赋，恰好是【崩坏】。
【塔】级天赋里，唯一一个攻击系天赋。
世间最锋锐之矛。
唯一一个可以伤及他本体的天赋。
这是徐妄为数不多的忌惮。
另一个忌惮，是尚未完全成形的，巨树之塔。
巨树之塔还未完成成形。还需要一点时间。
【塔】级天赋里，其实最难对付的反而是序列号最低的【削除】。
那个女孩子还在发疯。
刚刚得到力量，刚刚从欺负她的坏人手里觉醒。
正在发泄。
让她发泄一会儿吧。不要在这种时候去刺激她，会被误伤。
徐妄百无聊赖。
不知怎么又去找到师哥。
……师哥不会动了。
高位截瘫。全身上下只剩脖子，可以小幅度地转动。
他来到师哥面前。
他走进病房的第一时间，就发觉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
太冷了。师哥会着凉的。
他把窗户关好。
师哥高位截瘫了，身边没有人照顾。
师哥好几天没有洗澡，就连头发都开始有味道。
师哥现在一定很难受。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徐妄想给师哥洗个澡，却被狠狠地骂了。
师哥……好可爱哦。
师哥以为他要对他做什么。
别怕。别怕。不会伤害你。
师哥别怕。
真的只是给你洗澡。
师哥不是有洁癖吗？师哥最喜欢干净了。好几天没有人认真照顾你，他们都该去死。
好好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然后吃饭，喝水。
好好养伤。
虽然没可能再站起来了，但至少让自己舒服一点。
师哥跟我回家好不好。
徐妄静静地凝视着师哥。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贪婪。
啊……又来了。
那种空虚感。
迫切地，想要被什么东西填满的强烈空虚感。
师哥跟我回家。
师哥看看我。
师哥不要不理我。师哥骂我也可
以，打我也可以。杀我也可以，操丨我也可以。
师哥不要不理我。
师哥不要不爱我。
师哥，跟我回家。
我给你戴戒指。让我们重新开始。
徐妄几乎用尽他所有的温柔。尽力地对师哥好。
像以往无数次，像他们的最初。
他曾经真正地对师哥好。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
再一次，徐妄陷入了万花筒碎片里。
灿烂而虚无的记忆，无限制地在眼前闪现。
他看到师哥一边被警车追一边坐在后备箱里为他放烟花。
他看到师哥在落地窗前抱紧他，吻他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看到师哥为他准备的花，蛋糕，礼物。
礼物是特制的枪，里面充填了最新式的XP-219。
他看到师哥在蜡烛温柔的火光里微笑地看着他，抱着他，说你许一个愿望。
我想一辈子当师哥的小狗。
“我想一辈子当师哥的小狗。”
徐妄记得自己吹灭蜡烛。他怕愿望来不及实现蜡烛就会熄灭，所以他急着吹灭蜡烛。
却因为从来没人给他过过生日而不知道，被说出口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他急着吹灭蜡烛，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当师哥的小狗。
他不知道被说出口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
他想当师哥的小狗。
他以为他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在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世界线之后。
在已经厌倦了师哥之后。
……所以一定是因为江耀。
一定是因为，在这里见到了他那个世界的江耀。
那个曾经和他和师哥一起相处过，并肩战斗过。
那个曾经见证了他和师哥的一切的江耀。
江耀一直说陆执在他心里。
一本正经地，不断地说。
说啊说的。
说得别人都信了。
……
师哥，如果陆执真的还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回到从前。
……
徐妄无数次地沦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万花筒碎片般的幻境。
他跪在师哥面前，卑微虔诚地乞求。
他从来不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原来只是当师哥的小狗。
结果师哥却无比清晰地对他说出：徐妄，你就是个让人恶心的怪物。
师哥说，把你当狗，辱狗了。
……
徐妄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
他静了许久，才笑着说出一声。
哇哦。
师哥原来好会骂人。
好凶。骂得好凶。
都快把他骂哭啦。
……
徐妄当然没有在师哥面前哭出来。
因为他想起来了。他忽然又清醒地想起来了。
这个师哥不爱他。
这个师哥，不是爱他的那一个师哥。
爱他的师哥只有一个。
爱他的师哥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亲手杀掉的。
他亲手……杀掉的啊。
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起来了。
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差点忘记这回事。
他最最爱的，也是唯一真的爱过他的，他的师哥。
是他亲手杀掉的啊。
……
徐妄不知怎么，不断地回想起以前。
无数个世界线之前的，本该早就模糊掉的记忆。
他抬头望向天空。想起师哥
为了他而换掉的烟。
想起师哥送给他的玫瑰，想起师哥的吻。
他一遍遍地回想。怀念。
然后看到天空中即将升起的塔。
……【机械齿轮之塔】。
第二座【机械齿轮之塔】。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全知】告诉他那会是师哥的塔。但这不应该，师哥哪怕接受人体改造，都不可能得到【塔】级。
人类根本无法移植【塔】级。
……算了那不重要。
只是，为什么是【机械齿轮之塔】。
徐妄再一次，第无数次地回想起师哥的塔。
【纯白之塔】。
师哥明明应该是纯白无暇的塔。那么美。
那么美那么美。
不该是这样冰冷坚硬，散发着机油臭味的机械齿轮塔。
……算了，都不重要了。
……
徐妄感到自己即将被空洞吞噬。
他的塔，无色之塔，已经几乎失去本体。
只剩空洞。
只剩永远无法被填补的空洞。
连师哥都无法填补了。
连师哥都救不了他了。
不对。
不对。
不是师哥救不了他，是因为这一个不是他的师哥。
如果是他的那一个师哥，就一定能救他。
就一定能救他。
……
可是，他的那一个师哥，已经不在了。
再也不在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
好寂寞。
好寂寞哦，师哥。
如果可以的话想给师哥戴上戒指。我的戒指没有了也没关系，只想给师哥戴上戒指。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做师哥的小狗。听师哥的话，呆在师哥身边一辈子听师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想和师哥重新开始。去哪里都可以，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受到什么惩罚都可以。
……可是全都不可以了。
【全知】告诉他的。
不可以了。
所以好寂寞。
好空。
好空好空。
……
师哥，可不可以救救我。
我很难过。我感到很难过。
师哥可不可以救救我。
可不可以再爱我。可不可以再疼疼我。
师哥。
师哥。
好痛。我好痛。
师哥救救我。
师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