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熙最后还是戴上了围巾。
西北的夜晚实在太冷, 即使穿了三层衣服也依然能感受到寒冬一般的凉意,干燥的冷空气猛冲到肺腑间, 方楚熙一出酒店的楼,就低头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陆云川步伐一顿,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留下一句“在车里等着”就又走回了酒店。
没多久,他开门回到车里,一个纯银保温杯被递到方楚熙面前,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热水。
方楚熙愣了愣,接过:“谢谢。”
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水,忽而发觉这个杯子有点眼熟,低头打量了一会儿后越发确定,这是陆云川自己的杯子。
他顿时背脊微僵——对啊, 陆云川又没有他的房卡, 怎么可能会拿来他的杯子。
发觉他的动作停下,陆云川的目光落过来:“烫?”
方楚熙:“……没有。”
他低头抿了一口热水, 默默给自己洗脑:反正之前抱也抱过亲都亲过, 更近的事情也都做过,喝口水而已不至于这么紧张……
陆云川假装没注意到他有些不自在的动作, 眼底掠过一丝柔软。
窗外的暮色深沉,西北的风沙让晚上的天空也模糊一片, 基本没有值得看的夜景。
方楚熙索性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医院, 下车前又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水。
很好, 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淡淡看一眼陆云川, 发现对方看着他喝水时反应竟然也很平静, 还伸手给他扯了扯围巾。
方楚熙:“……?”
算了,也许对方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呢。
他一脸冷静地推门下车,迎面正好刮来一阵风,惹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一件长风衣被披上他的肩,对陆云川而言只到膝盖的风衣,却遮住了他大半小腿,配上之前裹的围巾,让方楚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球。
陆云川低头给他系上胸口的扣子,薄唇翕动,方楚熙顿时警惕起来,总觉得他要说出点很欠揍的话。
他等啊等,一直等到面前的男人给他系完了一整排扣子,才终于听见对方开口:“别冻着。”
方楚熙呆了呆。
几秒后,他轻轻地“哦”了一声。
接着他又皱眉:“以后我自己来就好。”
陆云川垂眸望着面前的人,他埋在围巾里,瓷白的脸只有巴掌大,眼尾因为发烧泛着红,一双眸子水涟涟的,还有皱起时也好看的眉,跟记忆里那般温和乖顺的模样似乎重合不起来。
过去,方楚熙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凡事都顺着他,却像是蒙了一层假面,将情绪里所有的暗色都隐藏起来,只让他看见那些明亮的东西。
但现在,方楚熙会气、会怒,会喝醉后在他面前落泪,会把围巾扔进他怀里。
他们结婚五年,他却像是第一次开始了解方楚熙。了解他鲜活的一面,他的脾气性格、爱好口味,知道他原来不总是好说话的样子,他也会有怒和悲、冷漠与烦闷。
可越是看见这些,他就越发无法自拔地想靠近他。
想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怀里。
他的眸色愈深,方楚熙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性,转身躲开他的目光,又咳了几声。
陆云川收回视线,墨眸深邃无波:“进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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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楚熙本以为自己的感冒就是拿个药的事情,结果抽完血后,还是进了输液室挂吊瓶。
冰冷的液体一点点进入血管,半只胳膊都是冷的。不知是睡得太多还是打的针起了作用,方楚熙的意识终于从发烧带来的浑噩中恢复了一些,他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垫在打针的那只手下方,企图渡过去一点热度。
陆云川注意到他的动作,摊开了自己的右手掌心:“手拿过来。”
方楚熙动作一僵。
他直接将自己的手收回怀里放好,回眸看向陆云川:“为什么?”
陆云川神色微顿。
“刚刚头太晕了,都忘记问你,”方楚熙皱眉望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按理说,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应该和陆云川各不干涉地分居一个月,然后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而陆云川突然出现,还表现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又给他披衣服又送他来医院。
这是在扮演什么京城驻西北热心市民吗?
在他充满疑虑的注视之中,陆云川下意识偏移了视线,谎话脱口而出:“旅游。”
方楚熙:“……”
狗都不信。
他揉了揉自己的山根,轻声道:“今晚谢谢你。”
陆云川紧绷的心中一松。
“打针的费用我会转给你,一会儿拔针后,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方楚熙接着道,神色淡淡,“今天辛苦你了,时间太晚,你先回去休息吧。”
陆云川只觉得自己刚刚软化下来的心情又一寸寸结上了冰,他眉头紧锁,转头盯着方楚熙:“你要自己回去?”
方楚熙抬眸往他,不理解他的不满从而何来:“怎么了?”
陆云川在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脸颊泛红发烫、气息不匀,一双湿漉漉的眸望着别人……
那么凌乱、招人欺负的模样。还说要用这种样子,一个人单独回去?
方楚熙皱眉与他对视,片刻后,他低下头:“我一会儿给我剧组的朋友打个电话,就不麻烦陆先生了。”
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讲话。
不,他跟陌生人说话,都要比现在温柔得多。
陆云川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任他如何不悦,方楚熙只要用这样的态度,他就根本无可奈何。
而且他清晰地看见了,方楚熙在自己和他之间划了一道界限分明的鸿沟。
他过不去,方楚熙也不允许他过去。
即使喝着他给盛的热水、披着他的外套与围巾……对方楚熙而言,他们也终究是要撇干净的关系。
方楚熙低头胡乱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悄悄用余光去注意陆云川的表情。
他想,陆云川应该快气死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事事都有人打理的陆氏掌门人,难得放下身段做些关心人的事情,却就得了个这么个冷淡回应。
应该会觉得很丢面子,甚至一气之下起身走人吧?
他在心里甚至编排好了接下来的剧情:陆云川连夜飞回京城,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书上大手一挥,从此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万一不幸在哪里碰面,就互相装作不认识……
他还没幻想完,就见身旁的男人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输液室。
真走了啊。
方楚熙瞥了一眼陆云川的背影,当那抹黑色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他不免松了口气。
走了,挺好的。等输完液,差不多也就天亮了,他还要跟剧组那边通个电话,希望打车回去后,能赶上保姆车出发的时间。
方楚熙抬眸盯着一滴滴下落的输液管,这么想着。
但若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惆怅。
输液的那只手好像越来越冷了,方楚熙尝试着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决定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将脑袋倚在了后面的座椅靠背上。
不知不觉中,他感觉像是在梦里,自己冻僵的左手被人轻轻捧起,然后垫在了一块热乎乎、软绵绵的发热果冻上。
没过多久,手指就逐渐恢复了暖意,浑身也懒洋洋的。
“还有这么好的梦啊。”
方楚熙在心中呢喃。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侧,陆云川深深地望着他的睡颜,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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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楚熙是拔针的时候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