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端坐在铜镜前,一头墨色长发披肩,宛如绣娘手中最上好的绸缎一般顺滑。
朱红色的衣摆蜿蜒逶迤在地,精致低奢的金色云纹镶绣在衣角,一只金凰高高扬着头展翅翱翔在云层间,绣纹辉映夺目。
这件衣衫是太子殿下召集整个天祁最好的一批巧匠,使用天下最珍贵的丝线,足足耗费半年的功夫才精心织就而成的凰衣,尊贵华美至极。
换做其他人,无论是气势还是容色,都是万万撑不起这样一件华衫的。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不一样,这件凰衣,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合身得体极了。
难怪太子殿下会独宠此人。
宫人眼中闪过惊叹之色,越发恭敬地替他整理起仪容。
当宫人替少年净了面,欲执笔为他描眉时,少年突然侧过头,盯着他道:“不要。”
宫人愣了下,随即解释道:“琴公子见谅,这是规矩,宫里但凡有侍宠面见太子殿下,按例都是该洁身净面梳妆的。”
宫人说着,不由笑道:“何况公子本就这样美,只需再稍稍装扮一番,定然能勾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呢!”没有哪个侍宠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去见太子殿下,宫人认为少年也该是如此。
谁料少年表情都没变一下,只轻轻道了句:“我不是他的侍宠,我只是个奴才。”
他说着看了眼宫人,一双眸子安静如渊,黑得瘆人,“你喊错了,我当不得公子。”
宫人滞了下,不知该如何回话。
琴奴原先的确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因他半魔的血统受尽了众人欺凌。
他刚来宫里那段时间,太子殿下对他不理不睬,态度极为冷淡。
宫人内侍们惯会见风使舵,整天可了劲儿地折腾他,险些就让他活生生被饿死在殿里,实在可怜得紧。
然而再是可怜,那也是过去了。
如今太子殿下专宠琴奴一人,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星辰殿,一天去那边两三趟,甚至还将那些曾经欺辱过琴奴的奴才们抓出来,当着整个宫里内侍宫人的面乱棍处死。
宫人在太子殿前侍奉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子对哪个奴才这般上心过,简直就差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着了。
即便是低贱的半魔奴隶,可一旦爬上了这么高的位置,谁还敢不知死活地唤他一句奴才?莫不是想被太子殿下一刀斩了去!
宫人想罢,战战兢兢道:“琴公子说笑了”
少年收回视线,没再同他争论。
宫人方才被少年一身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青鸾为什么要见我?”
青鸾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宫人连忙低下头,只当自己听不见,喏喏回道:“听旁人议论,似乎是大越使臣慕名前来,想一瞻公子风采。”
4、o
宫人说完,却见少年微微有些出神,正待出声,便听得少年垂下眼帘,低低道:“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梳妆之事”
“我自己来。”少年的声音分明还是那样娇软,却莫名帯了股迫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便想服从。
宫人额角沁了颗冷汗,喏喏应声是,便恭敬退下了。
随着殿门的关闭,殿里空气陡然变得一片死寂。
宁折安静坐在红木小凳上,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模糊的面孔,突然开口道:“67号,是不是霍忱来了。”
黑衣人从房梁上落下,不紧不慢走到他身后,执起沉香木梳,轻轻梳了梳那一头如瀑的长发。
“怎么发现的。”
“他在我身上留了摄魂针,可千里寻踪。”
67号隐约想起霍忱曾经在宁折发顶插入一根锒针的事。
他挑挑眉,声音淡淡:“重要么?霍忱如今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
宁折低垂着眼,没说话。
67号绕到他身前,一根手指抬起他下巴,勾着唇冷笑:“宁折,你心里在想谁?”
宁折抬着眸子静静看他,片刻后弯了弯唇角,眉眼柔和:“想你。”
67号并不吃他这一套,一面侧身从梳妆台上拾起眉笔,一面淡淡道:“即便霍忱能找到你,也不代表宁堰就一定能认出你来,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宁折唇角的笑容渐渐收了,“我没有想他。”
“最好如此。”
67号冷嗤一声,突然转了转手中眉笔,漫不经心转了话题:“会么?”
宁折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梳妆之事,乖乖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察觉到67号进来,才胡乱编个说法将那人支开了,这些女子之物,他从前连碰都没碰过。
“是谁方才说要自己来的?”
67号语调嘲讽,伸手抬起宁折的脸,修长有力的手执着笔,在他眉上细致描绘着,动作温柔至极。
宁折皮肤已经白得近乎透明,自然无需再抹那些乱七八糟的粉脂。
他选的这具身体,天生已是尤物,风华不可藏。
宁折见他动作熟练,不由有些发怔,愣愣道:“67号,你一个孤魂野鬼,还会这些”
“再说一遍,老子是系统。”
67号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取过一张女子涂唇用的口脂,命令道:“张口。”
宁折乖乖张开嘴,67号将口脂置于他唇间,接着猛一抬他下颌。
只听“咯哒”一声脆晌,宁折的上下牙齿便倏然碰撞在一起,宁折顿时痛得皱起眉,被迫阖上了唇。
便是在这一刻,他双唇沾染上一抹口脂,原本苍白浅淡的唇霎时间殷红如血,诱人至极。
宁折无知无觉,自顾痛得蹙起眉,揉搓着两颊,鼻翼微缩,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67号不经意勾了勾唇,笑意一闪而逝。
“好了,去吧,有青鸾在,霍忱不敢对你怎样。”
67号弹了下他的眉心,便身形一闪,自宫殿里消失。
宁折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推门走出去。
几名候在殿外的宫人行过礼,便簇拥着他上了轿辇,抬去了前殿。
宁折坐在珠纱掩映的轿辇里,看着四周匆匆而过的美景,神色安静得过份,仿佛他要去见的不是霍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此刻前殿之中,已是觥筹交错之景。
青鸾举杯,对底下一袭战袍容颜俊美的男人笑道:“未曾想霍将军竟对一个小小的奴隶感兴趣,倒是令孤吃惊不已。”
霍忱也笑了笑,气势凌厉,“既是小小奴隶,那本将军斗胆,请殿下割爱相让如何?”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
青鸾转眼,便见一袭红衣似血、美得令人心悸的少年正在内侍帯领下,迈过青石板台阶,一步步踏入殿中。
青鸾眸光轻轻进出一抹惊艳的光彩。
他唇角不由扯开一道略显兴奋的笑容,鹰勾似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少年,强忍着沸腾的血液,缓缓道:“霍将军都说了是爱物,又怎能割舍,便是小奴隶,那也只能是孤一个人的小奴隶!”
霍忱眯了眯眼,没说话。
随着少年的走近,他心底的那抹感应也越来越强烈。
霍忱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呼吸微微粗重,指尖紧捏着酒杯,浑身都激动得颤栗紧绷起来。
宁折才踏入殿门,便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视线。
他一抬眼,霍忱那张俊美如神祇的面孔就印入眼帘,不过短短几日,便陌生得恍若隔世。
“阿奴,过来。”青鸾唤他一声。
宁折微微垂了眼,视线从霍忱身上一掠而过,走到青鸾身边,没有引起任何人察觉。
只有霍忱心底发热,看到了他那不起眼的停顿。
少年面色安静,缓缓走过殿中央。
奢华的宫宴并未引起这个小奴隶的丁点不适,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从容得令人惊异。
青鸾定定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少年白皙的肤衬着乌黑的发,一袭血色红衣迤地,漂亮勾人得仿佛山中妖精出世。足以令每个见过他的男人为他而痴狂。
青鸾上前一步跨到少年身边,执起他白嫩的手,眸底闪过一抹疯狂的痴迷兴奋之色。
“阿奴”他抚了抚少年的脸,“孤没看错,这身衣裳果然适合你。”
凰衣气势太盛,会压人容色,可在琴奴身上,却不过是他的一件陪衬。
分明是个从小便被人践踏的奴隶,却奇异地养了一身尊贵傲然之气。
他的琴奴,真是个生来便合该被人养在手心的金丝雀青鸾心底一片滚烫。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人。
余光一瞥,青鸾便看见宴上众人一双双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他的小奴隶久久回不过神。
更有一人,视线炽热强烈至极,分外令人生厌。
青鸾微微沉下眸,看向霍忱,勾起一抹冷笑,“看不出,霍将军原来也是喜好美色之人。”
霍忱没理他的嘲讽,只看着宁折,神色似水般温柔,“非是喜爱美色,而是只爱这一个美色。”
青鸾搂着宁折腰部的手,蓦然收紧了。
“如今霍将军已见到阿奴,答应孤的事,也该办了吧?”
他朝左右使了个颜色,便有宫人呈上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到霍忱眼前。
霍忱看了一眼,便取过匕首,伸出自己的右手,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一刀猛然落下!
寒光在空中一闪。
宁折长睫陡然一颤,看着一根小拇指掉落在地,鲜血撒满长桌。
宴上瞬间一片晔然,众人议论纷纷。
“霍忱疯了!?”
“他切了指,日后如何握剑执枪,上阵杀敌?”
“为什么?莫非就是为了见一眼太子殿下的这个小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