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哪位手下打来的,李桢几乎没有怎么说话,抿了嘴,偶尔极简短应一声。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突然侧目看了她一眼,看上去难辨喜怒,高深莫测。
他这样的反应,换做其他人或许担心自危,初晴却很熟悉,耐心在一边等着,等到他挂断后,果然听到他说:“事出突然,我可能要回上京一趟。”
“是你家里的事吗?”
李桢颔首,目光放远,极含蓄皱了眉。
倒有些失忆前的影子。
可能现代大部分问题不算棘手,重逢以后,他极少露出这副模样。
只是他看上去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像事情如何出乎他的意料,更像是被打乱了计划的不虞。
“没想到偏偏是这个时候。”
面前的人低声自语了一句。
接着,似乎是有了决断,他这次面向她,神色郑重了许多。
“等回来后,我有话要和你说。”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要同你坦白一件事情。”
刚从那样沉重的梦里醒来,这句话足够初晴联想起那个糟糕的结局了。
所以她才不喜欢回忆。
初晴垂下眼睛,不想看眼前这一幕有多像那个时候,伸出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你刚刚看我,是因为这件事和我有关吧。我其实是想跟你一起去的。但是现在是大启最忙碌的时候,我走不开,而且,我如果在一边,你反而会分心,会更加束手束脚吧。”
就像当初他想带她走。虽然心底这样想,理智却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越来越理解他那个时候的想法,心中更加惆怅起来,听李桢不作声,初晴又忐忑抬头看他。
结果目光刚一对上,跟前的人却笑了出来。
李桢常笑。
只是他的笑总是收敛的,便是最胜券在握时也静默自持。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笑得这样畅快恣意。
一时不知道该气恼还是惊讶,初晴只能怔怔看着他。
笑完后,他微微欠身,将两人额头相抵,像是要把眼底的愉快也传递过来,柔声开口。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常听人说心有灵犀,我过去是不信,甚至有些不屑这个词的。”
“我总想,性格与经历不同,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人与人只能靠交谈传递想法,语言又最容易产生偏差和误解,两个人如何能心意相通呢。”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的心情完全一样。”
初晴心中一跳。
一个企盼了很久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突然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害怕承受失望。
她最后只是伸出双手,抚上他的面颊,开始做他当初做过的事情。
“最近探店小队恰好在上京拍节目,他们都是值得信任而且很有本事的人,之前王经理做假账的证据也是他们拿到的,我一会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你随便用他们。”
“嗯。”
还好目前是法治社会,有禁卫军在一边,绝对够用了。
初晴很快又想到,他这个家里人际关系复杂,他又常常在明面上打交道,或许接触不到那些阴私的事情。
“记得带上秦阿姨,她过去在大户人家做过保姆,会一点针灸,也很擅长打听消息。”
说到这里,初晴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完全是拿了他给她的手下做人情,脸上一红,补充说:“你那个五婶结交那么多传媒界的人,说不定要用舆论对付你,你可以联系邵叔,他热心快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会很乐意帮你的。”
“你忙起来就会忘了吃饭,我会督促小路盯着你的,你不许拿身份镇他们。”
“好。”
这次,两个人很自然十指相扣了。
初晴:“我等你回来。”
李桢:“我答应你。”
他向她承诺的话,从不会食言。
严涵在等一场大暴雨。
这是整部巽风非常重要的一出戏,严导格外重视。
预报说十号会下雨,剧组算好日子提前到了西平搭片场,可惜老天爷不给面子,当天连滴雨都没落,只能先拍其他戏。
天空一如严导的脸色,越来越沉,所有人也都跟着提心吊胆,结果连着男主演邬彦的室内戏都拍完了,这场雨却一直没下下来。
为了心中的远景和长镜头效果,严涵坚持不用水车和特效,执意要等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能下多大的雨。
于是全剧组只能在荒郊野岭抠脚待命。
停拍的第三天,西平这篇荒原出现了第二个摄制组。
有年轻外向的小助理去接洽打听,回来后兴奋告诉其他人,来的是载九行的外景小组。
目前圈内最大的热闹就是肇姚为了大启反水盛星。
盛星虽然颇有娱乐圈霸主的架势,公司文化却极度强势傲慢,常常手握资源仗势欺人,圈内大部分打工人想看它的笑话很久了。
严导闭关拍戏这么久也听说过这个瓜,心里相当喜闻乐见,只是碍于邬彦就是盛星的演员,没有表现出来,颇为委婉提出让助理和对面沟通,以免两边因为场地使用产生冲突,算是以示友好。
饱受这场雨煎熬的助理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信誓旦旦:“我看过他们好几期节目,我记得组里面有人会算天气,不如问问看,总比干等着强。”
反正也没有更多办法了,严导没多问,跟着起身。
“那我也去吧。”
邬彦有些意外看他,“您信这个?”
严涵笑了笑。
“实话说,我也挺好奇他们是怎么算的,跟着去凑凑热闹。”
没多久,严导欢喜回来了,他原本的将信将疑,这会果然变得和助理一样,仿佛刚被哄着买了保健品的老人家。
“宣布下去,后天下午三点拍第四十七场。”
邬彦捧场跟着鼓掌,心里不以为然。
这里可是西平,经常一个区域下冰雹,一个区域艳阳天,就算是天气预报都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死。
结果到了大启员工算好的那一天,他们这片荒地上还真的下起了大雨。
拍完这场雨中戏,当天晚上,邬彦有些不信邪,偷偷下了大启app。
他随手签到,结果上来就抽了一张大凶,签文还说他将会遇到大危机,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作为一个坚定的科学信徒,邬彦对这种比预测天气更含混的玄学嗤之以鼻,反正描述得宽泛模糊点,让看的人自己脑补,那他就怎么说都是对的。
其实,邬彦早在一年前就关注过大启。
因为参演风卷残云,在里面担任男二号,他当初也转发声援了卓溪。
结果宋初晴和时上联合搞了一套澄清公关,把局势完全扭转,成功让他们全剧组也闹了个大笑话。
包括导演在内,当时很多人灰头土脸删博了事,只有邬彦一根筋单独发博,认真道了歉。
没想到那次的热度极大,竟然反而让他得了一波好感和支持。
因此,邬彦对宋初晴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之后看的报道也会留意她的消息。
宋初晴不避讳出镜,又正是喜欢被关注的年纪,当时很多人都猜她会走到台前,自己当艺人。
结果她没有,她甚至真的像是个圈外人,对娱乐公司运营毫无章法,一会监制综艺,一会搞直播平台,一边捧明星,一边搞女团,一边又卖食品。
正常来说,这样无的放矢,最后往往会什么都做不成。
问题是宋初晴跟她的员工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能连续做出两个爆款综艺,她的案例已经足够圈内从业人员研究,偏偏这个人运气还好到不行,直播app上线就发现已灭绝动物,和肇姚斗法那段时间基本上住在了热搜前排,硬是靠着从未断过的热度,在已经瓜分好的市场硬生生自己挖出了一条新路。
结果就是,宋初晴看上去随便走的几条路线,最后竟然相辅相成了。
大启没别的强项,最厉害的就是运气好得离谱。
也不知道公司为什么这么提防他们。
邬彦没信,转头就把软件关了。
第二天一早,巽风摄制组补拍镜头。
载九行剧组今天恰好休息。
那天雨下得很大,邬彦没注意附近的环境,今天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这里地偏人少,交通生活很不方便,他们把停拍说成是原地抠脚,其实除了有拍摄任务,其他时候都住在最近的镇上。
但是大启这些员工不同。
他们居然就住在这片大荒原上,直接在这扎营造饭。
威亚高高吊起时,邬彦俯瞰下去,又被大启那边吸引了注意力。
大启的帐篷竟然是按照颜色排布有序的,整齐划分成好几个层级,看上去错落有致,等级森严,看上去……
竟然有些像八卦阵?
邬彦看傻了。
他一分神,整个人便歪了,吊臂高了,惯性作用下,旷野的大风将他吹得不住乱晃,引得下面的人阵阵惊呼。
好在他拍了很多年的戏,经验非常丰富,不怎么慌张,刚刚稳住身子,突然感觉腰上一松。
下一秒,视野颠倒,远处传来一片尖叫声。
邬彦只觉得一切变得很缓慢,仿佛电影里那些生命前的倒计时。
然后,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昨天的签文。
大凶。
“小张!拉住了!”
身边有人朝下嚷道。
邬彦一震。
他睁开眼睛,最后看到的是一个长相有些阴柔的男人,这人一把拽住了松动的卡扣,身上只拴了一根绳索。
有两位禁卫军帮忙掩护自己的轻功,金公公很轻松就把隔壁剧组的人提溜下来了。
金公公看了眼关切围过来的严导和一众正常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表现得正常一些,便想参考一些自己救下来的人。
他扭头一看,那小子看上去失魂落魄,苍白木讷,估计好一会回不了神。
依佩恰好这时候赶了过来,几句话成功解围,把两个人送去大启的帐内休息。
哪知道刚进帐子,邬彦就给他跪下了。
金公公连忙去扶他。
“你这是做什么?”
邬彦激动道:“这位先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不知道拿什么谢你才好。”
金公公:“哎呀,你不必如此,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缺,你没什么可以拿来谢我的。”
他对来了现代以后的生活很满意,不愁吃不愁穿,那些熟悉的同事和亲人也没什么区别,摆脱了奴籍,连第三条腿都给他治好了。
身为习武之人,金公公不像其他公公那么会说话,干脆就拿大实话来堵他。
邬彦恰好是个比他还较真的人,只是问:“恩人,你总要有什么遗憾吧,只要你说,我一定亲自给你办好。”
金公公一下有些愣神。
邬彦抓住了他这下迟疑,趁热打铁,“请告诉我。”
金公公犹豫了一下,看着对方真诚的脸,才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最近确实有件事发愁,我师父大半辈子只教了我一个徒弟,可我如今不能跟着他修习了,他那些手艺可能要失传,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
“不过,这绝不是你能办的事情,我已说了,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邬彦急忙道:“那我替你去尽孝,我来学这些,恩人你也不用介怀了。我平白得了门手艺,这样也不算是报答你。”
金公公摇头,“可我师门是习武的,你是演员,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只当听我倾诉了。”
邬彦更坚定了,“那恰好,我以前学过武术。”
“你不行。”
金公公毫不犹豫道。
邬彦:“为什么!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做!”
金公公叹道:“我师门这功夫,须得保持童子之身,只因阳气过重,则身形浑浊,无法随心而动。”
依佩在一边翻译:“就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意思。”
邬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