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一年,对于几乎拥有无尽寿命的神魔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路西法却表现得格外重视，不仅单独给奎妮辟出一个房间,还亲自动手重新装饰了一番，最后还拉着她跑去洛杉矶最大的家居卖场，重金定做了一张大床。

被迫跟去选家具的奎妮：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跟他回洛杉矶了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她和肖恩的小屋里不香吗？

就后悔。

值得庆幸的是，大魔王审美在线，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为女孩子布置房间的事,最后的成果还挺不错。至少不是满屋子粉粉嫩嫩。

奎妮很知足。

大魔王忙得热火朝天,但其实如果让奎妮自己选，她更愿意去他的老巢——地狱，度过这一年。

犹豫再三，奎妮终于没忍心说实话打击他的积极性。

终于躺到那张大魔王千挑万选的大床上,奎妮依旧没能睡个安稳觉——她梦里头闯进来一个闪闪发光的老头,天天跑过来找她聊天。

老头有点厉害，即便是在她的梦里，奎妮也依然打不赢,赶不走。

一开始她看到的这个老头有一张与格拉斯曼一样的脸。

老头说相逐心生。她内心所想即是他所呈现出的样子。

奎妮坚持让他换张脸,于是他就变成了另一张平平无奇的老头脸。

自从这个老头出现，她的梦境就变成了一整片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剔透湖面。湖面平静没有一丝涟漪，且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广阔不见尽头。

老头每日都要向她讲些大道理,比如邪不胜正啊，黑暗终将被光明打败啊,要想力量强大，且行得稳、行得远，就需脚踏实地,不能走些旁门左道的捷径啊什么的。

今日老头说到：“自负的人往往容易被自己蒙蔽双眼，做出错误的选择和决定。”

奎妮收回无法伤老头分毫的彩虹剑，歪了歪头，回应道：“这句话很对，我也很赞同。可是——”她看看那个闪闪放光芒的老头，直白说道，“你不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更贴切吗？”

老头并不因为奎妮的无礼生气。

他说：“你似乎在为某个人抱不平。”

奎妮明知故问：“某个人是哪个人？”

老头笑笑，继续说：“你认为我被自己的自负蒙蔽双眼，所以对他的处罚有失公允？”

这话听得奎妮只想叹气。

她就想好好睡个觉。真的。父子矛盾，家庭纠纷什么的，她以前不了解，现在、以及以后也没打算去插手，更不想给予置评。

天天打完架就把话题绕到这上头，奎妮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对面自带发光的老头。

我没有觉得你被自己的自负蒙蔽双眼，所以对某人的处罚有失公允。

但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不停提起，如鲠在喉。很明显，你这个处罚的人和被罚的人一样放不下。

奎妮说：“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当时我在——”

老头很感兴趣地问：“你在会如何？”

奎妮轻轻哼了一声，说：“如果我在，一定跟他一起打你。”

静立湖心的老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仰头哈哈大笑。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以老人为圆心，一圈一圈向四周层层扩散。

奎妮无语地看着这个突然豪迈大笑的老头，注意一下你至高神明的身份啊。

半晌，老头止住笑，又恢复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挺慈祥地看着她，连身上的光芒似乎都更加柔和了。

老头说：“是啊，如果你当时在就好了。”

奎妮耸耸肩。她只是随口一说。

“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就算我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老头说：“谁知道呢。”

奎妮说：“你也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老头笑笑：“我记得我好像告诉过你，神也并非万能的。”

奎妮哦了一声，说：“是吗？但很多人类好像都喜欢把你看作万能的。”

老人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奎妮说：“斯塔克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你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会变得更糟吗？’”

她并没有介绍斯塔克是谁，反正老头肯定知道。

“什么时候？”老人问。

奎妮看着远处倒映在湖面上的蓝天白云，神情淡淡：“斯塔克说，当有人觉得自己可以代替上帝，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时候。”

老人沉默，良久，沉声说：“你在怪我。”

奎妮奇怪抬头：“怪你什么？”

继而明白过来，他是指宇宙的这次灾难。

她缓缓摇头：“心有期待，而后期待落空变成失望，才会责怪。我从没想过从你这得到任何帮助，也不需要，自然不会有失望，更谈不上责怪。”停了停，她幽幽说，“比如路西法。他数万年不能释怀的，不是从天堂跌入地狱，而是那个让他从天堂跌入地狱的人。因为他对你心有期待。”最后她说了一句，“我为他感到遗憾。”

为他感到遗憾？

默默发光的老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轻声说：“或许你可以换位思考，我那么做，也是因为对他心有期待。”

奎妮问：“那你告诉过他吗？”

老头说：“没有。”察觉到奎妮的眼神，老头申辩道，“他也从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我。”

奎妮思考几秒，一脸平静，淡淡开口说：“那他可能是随你。”

老头：“……”

愣过两秒，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笑点这么低，可见他以前的生活多么贫瘠枯燥。

奎妮突然有点同情老头了，老婆和最喜欢的俩儿子都跑去人间，就剩他一个留守，这不就是人类常说的“空巢老人”么。

怪不得天天来找她“打架”。

本着关爱孤寡老人的意思，奎妮唤出彩虹剑。长剑出鞘，贴着平静湖面飞了一圈，在湖面上划开一道优美的碧波，继而悬停在她面前。

“再来一场？”她问。

老头淡淡一笑：“看来你今天想多输一次。”

奎妮说：“自负蒙蔽双眼啊。”是他刚才说过的话。

老头又笑眯了一双眼。

打架奎妮从来不废话，彩虹剑随着她一挥手立时冲着老头呼啸而去，剑锋凛冽，势不可挡。

老人站在湖心微微一笑，身体一动不动，只是周身光芒涨了一分，彩虹剑锋芒堪堪逼至老人近前半米便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剑身微颤，发出阵阵嗡鸣，似无法再进分毫。

老头说，只要破了他身前的屏障，逼得他出手，就算她赢。

可惜数月来她一直没做到。

奎妮面无表情，平静提步，微微踏前几步。

湖面步步涟漪，彩虹剑剑身一瞬间黑气弥漫。

似无法再进分毫，但到底又逼近几分。

老人看着剑身上肆意张扬的黑色，蹙了蹙眉心。

奎妮的确进步飞快，两人前几次交锋，她的彩虹剑根本无法与他对上，堪堪近身便会被轰然弹开。

而现在，她已能步步逼近了。

只是。

老人望着她渐渐现出的红眸。

这浓烈暴涨的黑暗力量，到底是福是祸呢？

还有这柄本身就蕴含强大黑暗力量的长剑。

老人依旧岿然不动，身上光芒再涨两分，好不容易得近寸许的彩虹剑，又生生被逼退回两倍距离。剑身颤动更盛，嗡鸣声不止。

奎妮冷哼一声，目中红光暴涨，身后黑色双翼轰然展开。

似黑云遮日，这一方被神力劈出的虚拟空间以她为中心，光线寸寸暗淡，就连原本剔透的湖面都从她脚下开始，一点点变得黑沉如墨。倒映其上的蓝天白云全都消失不见。

黑翼扇动，湖面翻滚如潮，奎妮同样黑气缭绕的身形骤然向前，纤细五指用力握住彩虹剑剑柄，感受到无穷力量的长剑兴奋震鸣。

奎妮手握长剑，往前轻轻一送。

一声极轻微的龟裂之声。

老人瞳孔猛然收缩。

两人身侧被黑气浸染的湖水一瞬间掀起千层巨浪，无声翻滚。

奎妮微微一笑。

破了。

拔地而起的巨浪在半空顷刻化雨，奎妮的彩虹剑裹挟着漫天的雨点去势不减，一剑划破雨幕，继续冲着老人的额心直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