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云翘说。
“我走了。”沈云翘又说。
刘曜嗯了一声, 沈云翘抬脚离开,刚走了一步,背后传来刘曜叫她的声音, 沈云翘转过身, 刘曜视线落在她身上。
刘曜看了她好片刻。
沈云翘问:“还有什么事吗?”
刘曜低声道:“你走吧。”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沈云翘愣了下, 旋即明白了什么, 唇角泛起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弧度。
从燕山围场回京的这一日路程,沈云翘都没有再看见刘曜了,虽然都在回京的队伍里, 可是人太多了,且沈云翘又在女眷队伍里。
不过沈云翘的心情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忐忑彷徨了。
回到康远侯府, 沈云翘先去见了祈原清, 祈原清伤口已经恢复了五六成, 稍慢些的正常举止不受影响。
“我打算过些日子就回漠北,你呢? ”祈原清说。
沈云翘愣了下,说:“我, 我肯定也要回去的。”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总要回去看看外祖父他们。”
祈原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和陛下……”
说起刘曜,沈云翘道:“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我七岁在皇宫里落过水, 是一个小太监救了我。”
祈原清颔首, “你说过,怎么了?”
沈云翘神色有些复杂,“当时救我的不是小太监, 是刘曜。”
祈原清怔了怔, 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后, 他看着沈云翘的眼神有些感慨,“他藏得可真深。”
沈云翘附和了他这句话。
过了两天,就是祈原清的生辰,康远侯府给他过了个热闹的生辰。
从祈原清住的院子回春间院,已经是晚上了,天空繁星闪烁,弯月也亮的明朗。
沈云翘洗漱过后,在床上躺了两刻钟,依旧毫无睡意。她从床上爬起来,把屋子里的烛台点亮,打开衣柜。
细嫩手指从一条条精致漂亮的裙子里拂过,她取出一条天青色撒花织金长裙,犹豫了一会儿,换了条湘妃色绣蝴蝶扑花图纹的纱裙。
明日要穿的裙子挂在了金丝楠木衣架上,沈云翘坐在妆奁前,端详水银镜里的那张脸,俄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云翘突然站了起来,疾步往床头走去。
沈云翘这一晚上很晚才睡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钟声响起,她用薄被捂住自己的脑袋。
一觉醒来,有破碎的晨光从窗缝摄入,光线并不强烈,时间应该还早。
沈云翘已经毫无睡意了,她神采奕奕的从床上起来,叫了声听燕。
听燕很快就进来了,她把盛着水的雕花铜盆放在洗脸架子上,沈云翘绞干了帕子擦脸。
听燕踟蹰了一下。
“怎么了?”沈云翘注意到了听燕的欲言又止。
听燕沉默了瞬,轻声道:“小姐,皇宫昨晚上出事了。”
沈云翘擦干水珠的手微滞,又听听燕说,“宸太妃昨夜薨逝了。”
沈云翘懵了一瞬,“宸太妃?”
“是。”
沈云翘将帕子放在水盆里,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那阵钟声。
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衣柜拿了条颜色暗沉的裙子换上。
“小姐今日还要进宫吗?”听燕知道沈云翘今日是打算去见刘曜的。
“嗯。”沈云翘利落地挽了个发髻,“我想进宫去看看。”
宸太妃,是刘曜的生母。
虽然刘曜和她的关系从来都不好。
沈云翘坐马车去了皇宫,这次到宫门口时,她拿出了刘曜给她的令牌,侍卫立马就放她进去了。
宫女引着她往乾明宫去,才走了半刻钟,沈云翘便在宫道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赵得信快且稳地跑了上来,呼吸有些急促,表情还有些激动,“沈姑娘,你可算来了。”
沈云翘问:“陛下还好吗?”
赵得信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斟酌着回答,“这……奴才也说不准。”
沈云翘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赵得信道:“陛下一个人在寝殿里待着呢,也不要奴才们进去。”
沈云翘皱了皱眉头。
从东门到乾明宫,平日里要走三刻多钟,今日沈云翘只走了两刻多钟,进了乾明宫内,沈云翘视线先落在了正中央紧闭的寝殿上。
赵得信快步上前,轻轻地拉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沈云翘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寝殿里并不是没有一丝光的,刘曜立在窗前,镶嵌了玻璃的窗户大开,巳时明朗的光全都打在一袭暗紫色帝王常服的刘曜身上。
听到动静,他缓缓回过头,语气辨不清情绪,只看着她说:“你来了。”
沈云翘走到他跟前,唇瓣动了好几下,“你……”
她望着他的脸。
刘曜轻笑了一声:“看什么?”
沈云翘说:“比起前几天,你今天憔悴了不少,脸没有从前好看了。”只是四日没见而已,刘曜的眉宇间有了一抹淡淡的晦涩,唇瓣脸色也淡了不少。
“过几天就给你养回来。”刘曜说。
沈云翘又张了张嘴,几下后,她鼻翼轻轻翕动,疑惑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
刘曜脸色稍稍变了变。
沈云翘嗅了好几下,眼神落在他的胳膊上,“你受伤了?”
“没有。”刘曜身体微微往右,拉开了右臂和沈云翘的距离。
沈云翘说:“那你给我看看胳膊。”
刘曜看了她两眼,道:“你是狗鼻子吗?”
沈云翘闻言,不由瞪了他一眼。
刘曜叹口气,在窗边的罗汉榻坐下,沈云翘坐在他身边,动作轻柔地拉开他左臂的衣裳,露出被包扎过的右臂,手臂上包了几圈纱布,看不见伤口的具体模样。然而从伤口面积包扎的大小,伤药味道浓郁程度,和刘曜右小臂行动来看,这伤并不重。
沈云翘皱着眉头问:“怎么伤的?”
刘曜可是皇帝,周围有暗卫的,谁能轻易伤害到他,想到这儿,沈云翘看刘曜的眼神多了几分揣测。
看见沈云翘的表情,刘曜眉心微拧,“沈云翘,你该不会以为是我自己弄伤的吧?”
“那是谁?”沈云翘问。
刘曜没有吭声。
沈云翘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她站起来,刚站起来,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拽住了,是刘曜用他受伤的右手用力拽住的。
沈云翘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刘曜松开手,盯着自己的右臂说:“是……她刺的。”
“她?”
刘曜望着她说,“宸太妃。”
宸太妃?
沈云翘喉间突然泛干,好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她在刘曜身边坐下,唇张开又合上,最后视线落在他手臂上,语气温柔的像春水,“疼吗?”
“不疼。”刘曜不在意地道。
沈云翘又动了动唇。
刘曜看着沈云翘因为他而变得为难复杂的神色,心里那点点窒闷也逐渐烟消云散,他扯了扯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不太开心。
见刘曜神色怏怏,沈云翘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其实她是不擅长安慰别人的。犹豫踟蹰了好半晌,沈云翘声音细细柔柔的,“不开心的事,可以给我说。”
她很多时候,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会好受许多。
“你想听?”刘曜问。
沈云翘说:“怕你想说。”
刘曜道:“所以是我想说你就想听?”
沈云翘颔首。
刘曜看了她一会儿,道:“可是事关皇家秘事,除了朕的皇后,外人不应该知晓。”
沈云翘:“……”
“你还要听吗?”刘曜问。
沈云翘眯了眯眼,敏锐地发现了一点点问题,她说:“我可以今天听明天忘。”
刘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沈云翘,你这个时候都不愿意哄哄我吗?”
“你到底说不说?”沈云翘被捏着脸,含糊不清地问。
刘曜沉默了一回儿,道:“围场回来后,翠玉宫的人说她病了。”翠玉宫就是宸太妃住的宫殿。
“我去看了看她。”
沈云翘继续看着他。
刘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她一直厌恶先帝,所以,也很厌恶……我。”
刘曜语气很平静,可沈云翘的心像是被针戳了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那你呢?你厌恶她吗?”
“她太……爱安郡王,却又无力反抗先帝。”
手从眼睛处拿开,刘曜说:“我……”他停顿了瞬,然后摇摇头,“我不讨厌她,我……可怜她。”
“可怜?”这个回答让沈云翘有些意外。
刘曜说:“她太爱安郡王,却又无力反抗先帝,我可怜她。”宸太妃和先帝的事是一笔烂账,这是天下都知道的。
宸太妃是先帝堂弟的妻子,然而一次宫宴中,却被先帝看中,强纳为妃。
若是宸太妃和安郡王感情不好,另嫁可能是件好事,尤其是先帝极其喜欢她,可惜宸太妃当年和安郡王是两情相悦,她又还是一个痴情人。
沈云翘原来知晓了宸太妃的事,也是可怜她的。
但是现在,她忽然不可怜宸太妃了。
她对刘曜道:“我不可怜她。”
“嗯?”
“她对你不好。”沈云翘认真地说,“我讨厌她。”
刘曜听到这句话,心忽然像是被一根细细长长的琴弦拨动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虽然很快就控制住了,变得和刚才一模一样。
他微微低着头,望着沈云翘,脑袋里很多记忆涌了出来,那些记忆从来都在脑袋里,但他从来没有因为它们产生过强烈的情绪,可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说:“她对我是不好。”
“人可能天生就亲近自己的母亲。三四岁的时候,我很喜欢她,想她抱抱我,但她只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沈云翘心口一紧。
刘曜自嘲了一声,又继续说:“有一次,我听伺候我的小太监说他觉得他娘也不疼他,后来有一次发热,他娘却冒着雨半夜走了二十里地去找大夫。”
“所以我白天故意摔跤,脑袋磕在石头上……”
他讥嘲地笑了笑,“伤的很重,流了很多血,半夜发热了,她没来看我一眼。”
“刘曜。”沈云翘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刘曜笑了笑,问:“云翘,你阿娘有对你笑过吗?”
沈云翘点头的动作有些艰难。
刘曜说:“我也看见过她笑,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她笑,但她一看见我,就不笑了。”
“还有……”
沈云翘抬手捂住了刘曜的嘴。
刘曜疑惑地看着她。
沈云翘问:“刘曜,你是不是在故意骗我的同情。”
刘曜皱眉道:“我说的是事实。”
沈云翘目光牢牢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后,她忽然伸出手,搂住了刘曜的腰。
熟悉的浅淡的暖香袭来,刘曜身体微微僵住了,“你在做什么?”
沈云翘比刘曜娇小的多,要环住他有些吃力,听到刘曜的问题,她头搁在刘曜肩上说:“抱你,你不想我抱吗?”
刘曜怔愣了片刻,旋即回抱住了沈云翘。
他抱的太用力,以至于沈云翘呼吸都有点艰难,她深吸一口气说:“曜哥哥,我快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