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来到古家后, 过的并不快乐。
灵线穿行在楚兰因的识海内,只有一小截是紧绷且有颜色的。
还有很长的一半,则如大火烧过, 仅余个形儿,随时都可能粉碎成一地的粉屑。
透过灵线, 楚兰因看遍了他的一生。
区区三十七载,于修士而言, 弹指一挥间。
可楚兰因能想象出楚清想要的小院子的样子。
寒来暑往, 春去秋来,丝瓜藤慢慢地爬, 桑葚树会吸引麻雀来食, 他的鸡鸭鹅也在逐渐变胖, 圆滚滚雄赳赳, 羽毛蓬松,在院子里溜达。
因着孤星克亲的传闻,楚清也没有打算去找个人做伴,就打算单身光棍到底。
日子是忙碌也是规整, 是寂寞也是寻常。
有时他想, 也许自己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都会一点的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在星明月朗的夜晚安静地死去。
由此轮回再开, 黄泉回望此生,付之怅然的一笑。
“真是笨蛋。”
楚兰因在识海内将灵线绕在手指间, 千年执念蹭了他一掌的尘灰, 他也没去擦掉。
楚清离开小镇的那一日,天气很好。
相熟的街坊邻居还来送他, 一边拈酸一边羡慕, 却也祝他一路平安, 求仙之路漫漫,如果不成了,回来也是一样,总不过是被笑话两天,以后还是有活儿叫上他,约好了搭新屋子时,都来搭把手。
青年在灵舟上,看着那熟悉故土越来越远,越变越小。
他想的实在简单,也心知修者与凡人的缘分只浅不深,如果以后自己老了,或是古戚也去修劳什子无情道了,那他就还回来,继续盖他的那间院子。
灵舟穿过云雾后,楚清远远望见了古氏建筑顶上的琉璃瓦。
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璀璨的有些晃眼。
可是楚清不知道,从迈过古氏丈高的门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是笼中鸟,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一天。
他确实天真,而天真与坚韧有时也并不矛盾。
从前的经历给了他适应一切环境的生存力,像是路边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草,在风雨和严霜中熬过一年又一年,等到春满大地,依然可以绿的可爱。
只是这种可爱,在修真世家看来,不过是攀附少主的一种手段。
供养魔胎的事情自然不能外泄,古家人大多只是得知少主从外面接来了个凡人。
却那也是炸开了锅。
密密麻麻的流言在底下传疯了,说是不得了呀,听说有个不知好歹的凡人攀附上了我们少主,妄想要当我们的少君呢。
尤其是在他们见过洗髓伐骨后的楚清后,更是笑翻了天。
原本楚清整日里下地干活,背灼炎天光的,自然晒出了黝黑的皮肤,手上满是老茧,又一身土气,仿佛一只灰头土脸的小山鸡。
可经过洗髓后,也当称得上是明珠拂尘,露出内里光芒。
他穿着仙家的深衣长袍,罩一身秋波蓝,摇身一变,竟也好看的像是只羽毛湿润,神态怯怯的鸾鸟。
而且这飞上枝头登仙的凡人,还有几分神似古羽华。
楚兰因围观时,觉得这就不是废话?魔族觉醒的王血承至远古凤凰,供养者的血脉便也有旁支的血统,血统一脉相承,古羽华和楚清搞不好还是什么失散的兄弟,长得不像才不正常。
然而,谁都知道少主与古小少爷才是真正的竹马竹马。
楚清没有见过古羽华,这位古小公子早在两年前就离开古氏本宅,去仙宗拜师了。
然而古羽华的事总是被有意无意,有心无心地传入他的耳中。
说是古小公子修炼多刻苦,待人多么热情,游刃有余地协助古戚处理家族事务,简直完美地像是画里的人。
他有多么优秀,对比之下楚清就有多么不堪。
不过让楚兰因庆幸的是,楚清也没真那么傻,非要在这个地方受这苦。
他想要走了。
但古戚怎么会轻易让他离开。
一拖再拖之下,楚清还是去意坚决。
于是古戚开始给楚清下药。
那药来的恶毒,中者会在短时间内心意错乱爱上某人,一旦爱慕上,便痴心不改,如疯如狂,失去理智。
因此这药还有个文绉绉的名儿,正是“一寸相思”。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对青鸾血脉下药不是上策,朽枯吹生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九式朽枯吹生是要本人主动去修炼,别人没办法去辅助,不然还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地去设这个套,直接就能把人绑了来。
“这个药啊。”楚兰因骂骂咧咧道:“我想起来了,以前那个屠纹就也给我下过,多变态啊给剑灵下这种东西,幸好对我们灵体没用,不过强行艹铁啊现在想想真的很吓人!”
沧山皱眉,这件事剑灵之前并未与他说过。
其实是早就忘记了,到今儿才想起来。
“不过那人已经被谢苍山弄死了。”楚兰因忽然觉得沧山似乎冒了点杀气出来,拍拍他的肩,“那狗魔死了我就好过多了,别被我之前吓到啦。”
沧山心里倒是觉得,屠纹还可以再弄死一回。
“我现在当的这个楚清,应该是刚中一寸相思的时候。”楚兰因分析道:“这个咒他们也不敢下的太重,所以古戚才会那样对楚清说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言语上对楚清的打击就是在引他自责和自我怀疑,再加上楚清曾经确实对古戚动过情,如果成了,楚清确实会死心塌地给古戚修炼朽枯吹生。”
属于楚清灵线尾端的一截,楚兰因给取了出来。
一指长的一条灵线,如灰白易碎,弱不可撑。
楚兰因用灵力修复了一下,编成一个结,再点灵化形,一只灵力化成的青鸟扑棱着翅膀从他手中飞起,自窗棂振翅而出,融入了障界庭前缤纷的银杏雨中。
光影交错,秋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