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楚久在打造兰因剑时,多了一块九天幽,原该与火石融合做兰因剑的剑鞘。
太徽剑灵皆有剑鞘,他们回归本体时便可在鞘内休养生息,以涵养灵体,并稳定灵力的运转,甚至闭关其中,可做到捏形改貌。
兰因剑没有鞘。
他的身形在化形的一刻便已固定,也没有可以让他专属养灵的地方。
可他有一块九天幽的原石。
众所周知,越是强悍的武器,一旦损坏越难寻修补之物,因其原料难觅,更少有替代之物。
若有备用原石,便相当于武器濒危关头的第二条命。
剑灵当年很宝贝那块九天幽,谁想看都不给,也就偷偷让谢苍山看过一次,还说那是自己的剑穗,其实说是剑穗,也不过是一块石头上系了根红带子罢了。
只是后来,这宝贝剑穗还是再一次经了谢苍山的手,红绳保留,只是添上了同心结,以及一捧长长的流苏。
那九天幽被用镂空的银丝收环住,造型精巧又不失大气,丝毫不逊色于外头价值连城的剑穗款式。
连精通此道的百川剑灵见了,也啧啧称奇。
不过还未看清那造型设计,就让楚兰因收到了前襟里,再不肯给瞧了。
沧山想的出神,楚兰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回神啦,帮我画个阵圈。”
“穗子。”沧山轻声道:“我可以修。”
剑灵的眼底似乎也染上了曲州郊野独有的朦胧水雾,摇头道:“取九天幽的时候,阴气已经把整条剑穗都绞碎了,修不好。”
不过又眯起眼笑了笑,道:“你不如再给我打一条。”
“好。”沧山沉声应道。
剑灵满意了,便去准备着五行阵。
冯晚冰有条不紊地配合,待到万事俱备,她让开一步,以冰灵筑起高大的灵屏墙壁,楚兰因身处阵中,运起灵力,五行化灵盘绕周身。
阵中大风忽起,灵氛盎然,七彩光华纷纷扬扬。
只见枯木林内的天地笼成了一块不出世的宝玉,黝黑的树枝细细密密地在碰撞,风中是震慑人心的灵华,激荡来回,无止无休。
冯晚冰手心冒汗,她紧紧捏着拳,耳边传来“咚咚”的震响声。
她不知这声音来处,直到抬手按上胸口,方知是心口处传来沉闷的响声,那团血肉一下一下用力锤击,仿佛真正活了过来。
第二杆椿木枝,她已得了轮回的资格,却放弃了为人的机缘选择散灵于此,救一城之人的功德为她争来了这一个机缘。
可百年等待,如此之长,蹁跹流光不可握,而今再念,竟恍然一须臾而已。
阵中凝出了那红衣女修的身影,几度虚化,又几度凝实。
楚兰因浮于半空,取出了九天幽。
巴掌大的一块黑石,送入了那同样飘浮着飘渺的人影中。
金以固形,那薄薄的身影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楚律缓缓睁开了眼。
迷蒙的神色散去后,她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懵里懵懂,面对楚兰因,道:“耶?你怎么在这儿?”
“你爹来捞你了。”楚兰因戏谑了一声,又道:“二姑娘,欢迎回家。”
清风拂过江南岸,草木芳华,流连不去。
十里枯林,一刹回春。
五行大阵自解,沧山上前一步接住剑灵,而冯晚冰则接下了再度昏睡过去的楚律。
楚兰因灵力耗损严重,索性懒在沧山怀里,他半合着眼对冯晚冰道:“你带她回去养一养,过几天就醒了,能养到什么程度我拿不准,但这算是禁术,我以前想用却没成,这算是第一回 。”
剑灵昏昏欲睡,还不忘道:“修为上恐怕不能强求了,你如今已是半步合体,可有打算?”
冯晚冰的面颊贴着楚律的额发,重重颔首,一切似在不言中。
楚兰因想了想,在沧山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口说:“我当年并未给她起名,她要自己定,可总是定不下来,今天这个字好,明天那个字好,你遇上她的时候,她哄你讲究什么大侠不留名,其实根本没想好,这些她都在晞山和我讲起过。”
顿了一顿,道:“但这个‘律’字,便是你们结伴后一年定了下来。”
他点到为止,拉了拉沧山的袖子,道:“走了,我困了,去城里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明天还有的忙的。”
“楚长老——”
冯晚冰惯来寡言少语,这多年不与人交谈,更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请他们多留几日,感激之言刚到嘴边,却见楚兰因朝后招了招手,大声道:“江湖再见,二位侠士!”
这一趟来去利索,李普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窝在木傀怀里的楚长老,更加一头雾水。
沧山却道:“兰因的诗近来学的很好。”
楚兰因得意洋洋,唇边带笑,答道:“那是,我可是一天没落下。”
“哎哎?”李普洱疑惑道:“什么诗?”
他们二人迥自打着哑谜,楚兰因困得厉害,却还合着眼在同沧山讲话,额头抵在木傀胸口,轻声道:“我当年同冯晚冰说,五行大阵顺利开启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多年等候,大抵如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彼时冯晚冰的师尊也在,话更加难听,但其实仔细一想,也无大错。
楚律不过她修习长路中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如今总也不忘,不过是还未见识过岁月之长。
而剑灵也未刻意将话往重里讲,他当年研究这个大阵,也并非心血来潮。
剑灵也曾等过一坛黄泉水,九天幽的剑穗在更早的时候已绞成了碎末,只是最终未能成功。
他以前听闻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当是民间俗语,还曾在谢苍山教他这其中含义时笑话过此人如何之傻。
竹编的篮子都是洞,怎么可能打的上水。
而水是无情物,一如年年岁岁,即便执着的握篮人冥顽不灵,亦不可动容其分毫。
楚兰因沉在木傀充沛温暖的木灵力中,沧山的步子依然很稳,他感觉不到半点的颠簸,郊野凛冬的风也伤不到他,但足腕上的铃铛还是因为悬空的缘故,在细碎地响。
灵体虚弱的剑灵放松了全身的灵线,眼皮盖住已经完全变成霜白色的眼瞳。
但他的心中是十分愉悦的,就好像他也真的有了一颗心那样,喜悦的情绪从很深的地方满上来,快要淹没他的胸口。
同时他也感应到,那个所谓临时的兵主契的土崩瓦解。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临时兵主契”的概念,他要是真的能弄出这种东西来,全天下的兵灵就要把他晞山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兵主契约。
只是因为当年谢苍山让他吞服的那块晶石,他便可以选择将这契文的主动权牵在哪一方,一如屠小窗将契纹给了杀红尘,解契的方法把握在剑灵手里。
这是每一只剑灵都明白的道理,可皆讳莫如深,兵主不提便不会去谈,只因这种倒转的方式,对狂妄自大的兵主而言,实在是一种冒犯。
剑灵们有太多心照不宣的隐秘。
那是隐藏在灵线背后的,就算是天道也摸不透彻的东西。
楚兰因受到了障中灵线构世和因果琴的启发,通过缔结契约的方式,看到了木傀的内部状况。
在用以掩盖的木傀内部,拨开那些被白光续住的本该断裂的灵线,是谢苍山的神魂残片。
谢苍山总是有各自稀奇古怪的办法。
兰因剑灵合着眼,将脸埋在木傀的臂弯里。
五行大阵召不来千千万万的魂片,冥府的造册里有关谢苍山的记录是一沓无字的白本,乔岩说剑尊在太徽的每一个地方,他便在他身边。
原来是真的。
楚兰因解开了兵主契,那契约仿佛自然剥落一般在他们之间消解。
沧山的气息绷了绷,收紧了手臂,低下头轻声问剑灵可有不适。
楚兰因摇了摇头,却紧攥着对方的一片袖子,脑中却盘算起之后的打算。
——谢苍山大概想不到,我已经是很会算计的灵了。
楚兰因盘算完毕,心中还有些窃喜。
可这喜悦与方才复活楚律所感受到的喜悦又有不同。
不过索性都是高兴罢,剑灵也就不去分个差别。
沧山见他默默不语,似乎已经睡着。
但半晌后,楚兰因却说:“二姑娘变成椿木林前,会难过吗?第一杆大椿木在给我挡那真火前,会难过么?”
谢苍山想了想,那场大火围山中的强行数据登入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
李普洱还留在上一个问题没有明白过来,挠挠头道:“什么诗?”
楚兰因方才像是随口一问,也不等沧山回答,只道:“快告诉他吧,不然这瓜娃子还不能消停了。”
沧山便道:“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楚兰因接道:“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曲州城郊的风渐添寒意,楚兰因放下了二姑娘这一桩心思,靠在熟悉的臂弯暖意里,在耳畔的铿锵的心跳声中,合上眼,开始这一场短暂且无梦的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张栻《立春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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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女侠的感情具体是什么可以自行理解啦,剑灵们之前说沧山太“灵光”也是因为其实大椿木傀在某些方面比剑灵还要呆,楚律又是楚兰因养出来的,有其父必有其女(?),很多事情都跟着感觉来。
冯晚冰半只脚入无情道,看起来细腻内敛但也不会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不过对于冰灵根的来说,楚律像是她万里冰原上的一把火,一丛绿,所以她想等就等了,没那么多理由,问就是老娘乐意。
跨年啦,腻腻歪歪过度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