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等奔向沉龙关, 刚一过魔界石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巨爆!
两灵两人双双回头。
只见天顶上方云面沸腾,地界内席卷起了一股浓郁的魔息, 直冲天际,与苍穹深处的灵光相连。
云面在灵力的涡旋中随之盘旋, 如一条通天贯地的云龙,龙身光华流丽, 熠熠生辉的鳞片是团团盛开的银花。
以天地灵气为土壤, 以浊气为养料,持平法则, 以毒攻毒。
银花净化阵在太徽改良成了新的模式。
四面八方的邪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擒上了天空, 它们被迅速吸入了那条连通天地的云旋龙卷中。
其内银花如利刃, 将邪物绞碎。
邪水化成的大雨从太徽轰然降落, 却又在落下的过程中被蒸发。
地面的银花开到了极致,竟恍然如一片朦胧的光海。
楚兰因找了个树靠着,闭上眼缓过了这一阵的晕眩。
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待到再度恢复灵力, 已是视野清明。
方才凄厉的尖叫和呼啸的风声皆已止歇了, 四处寂寂,地上连一滴邪水也无, 却铺了一层柔软的花瓣。
云龙也已经散去,似雨霁云销后大地披上了一身缟素, 长长的白衣拖曳着, 覆上剑灵的手背。
素拂跑了,一只替身的偶人落在花丛中, 断了一半的身子。
至于那些穿书者体, 内若有邪气的一概被定为类同邪物, 无一幸免地在改良过后的银花龙卷中死去。
剩下的趁灵屏破碎时见机跑出去了几个,但还有十几个被困原地,在堆积的银花中瑟瑟发抖。
浓郁的魔气将风也染了甜,穿书者里的几人闻了几口就厥了过去。
另有勉力运了灵力想要抵抗,反倒呕血扑地,却谁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沉重的威压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又各个噤若寒蝉,饱含恐惧地看着那只大魔。
更确切地说,是透过大魔的躯壳,看到那属于A999的魂灵。
因承袭苍生天道的缘故,穿书局的员工对三九前辈,乃至这整个部门的认知,大抵与其顶头上司相同。
是静水流深的性子,人好讲话也温和,集体任务时体贴周全,独来独往时方可一窥其残忍,不过多是在流传中。
但此时此刻,他们才真切体会到,当初他们这个认识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大魔的躯壳上还残余了独属远古魔族的特征,双目血红,肤上覆鳞,令人望之生畏。
尤其是那对眼睛,冰冷如泠泠玉石,瞥过那群窝在灵屏前的穿书者时,闪过一丝鲜明的杀意。
真正属于大魔的意识已经让谢苍山碾灭了,他完全拥有了这幅身体的控制权。
但他借由天道法则清算因果降下天雷,又再发动改良版的净化阵,如此损耗之下,已消磨了他大部分的神志。
至此,临时天道正式进入自动运转状态。
魔族天性弑杀,楚兰因知道谢苍山现在那零星的神魂碎片已经不足以再去理性思考如今的局面。
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太背靠在树上,神情不见紧张,朝那大魔唤道:“过来。”
恐命不久矣的穿书者们竟立即摒弃了立场,几乎是饱含感激地望向剑灵。
他们其中不怕死的也多,可终归不想死的那么不体面。
假如要是落在这血液吐息里都滚烫着杀性的魔物手中,怕是不会好过。
剑灵的灵气已然复原了,可他不想动,而是抬起头看向那瞬息间便来到面前的魔物。
此魔伟岸异常,拢下的阴影将倚靠在树旁的楚兰因完全遮住。
后者眯了眯眼,仍是有禾日禾日几分困倦,道:“听闻大魔会有原身,你也能变成柳逢一样的圆滚滚吗?”
大魔垂目看他。
一旁的穿书者看得胆战心惊。
剑灵收拾他们也许会给个痛快的,但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在这灵屏内引发的动荡便很可能会让死无全尸。
甜风逆吹,撩动枝叶。
银花也在随风逝去。
大魔歪了歪头,支手在前,似乎捏个诀。
穿书者们提心吊胆,生怕这已经不分敌我的魔物发狂,向剑灵下手。
谁知半晌后,无事发生。
魔物焦躁地用尾巴拍了一下地,砸出了一个坑。
楚兰因一挑眉,心道:唔,怎么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其实能聪明才奇了怪了。
谢苍山的神魂碎片寄托在给楚兰因的藤木茉莉球中,可随时去随机应变。
然而光是夺舍及调度魔气,皆是要消耗神魂,那本就靠执念才得以存在的碎片被一削再削,到了这个程度,能听懂人话就算不错了。
楚兰因缓而又慢地眨了眨眼。
他看不出谢苍山外形样貌上的变化,但灵线却从不曾改变。
只是如今那一副灵线已尽数垂落下去,凝定固结,如被寒冰封住。
大魔化不出原身,尾巴愈发不老实,把那坑砸的更深,能埋下一个南瓜。
剑灵成功被那躁动不安的尾巴吸引了注意力,他想去摸,遂张开了双手,对他道:“抱。”
旁观的穿书者们:“……”
你这是玩火啊灵物。
这魔物就算是有A999的灵识残余,也必然是压不住被封印了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怨恨杀意。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大魔蹲了下来。
就算是蹲下了也比剑灵高了大半个头,显得压迫感十足。
大魔往前一扑,把剑灵严丝合缝地抱了,尾巴飞快且用力缠上了他的腰。
楚兰因如愿摸到了尾巴,还捏了捏,觉得十分扎手,他顿时不想看他的原身了,肯定也是浑身刺,抱也不舒服。
“兰……”
大魔的魔息浓浓裹着剑灵。
谢苍山的神格光环中本就有大椿木的一枝,那是苍生天道造化他的一味核心。
即便被反复打算揉碎,那草木的清芳,在甜腥的魔息中竟依然存在。
至少剑灵在他仅能以灵体感知到的魔息中,他还闻到了这不同于存粹魔气的清甜。
楚兰听见他在耳边喘息着念着:“兰……”
那微末的碎片竟连语言能力也不足以维持。
“兰因。”剑灵一字一顿,慢慢道:“兰因在这里啊。”
山高水长,风水轮流,楚兰因拍了拍他的背,想起当年谢苍山也是这样,一字一句地教他重新学会开口讲话。
大魔非常的不安,用双手牢牢锁住楚兰因,尾巴也把他紧紧捆了。
这个意图再明显不过,便是不让他去到他处。
只要留在自己的肩背撑出的地方就好了,永远留在他的羽翼下,不必见风雨,不要迎霜雪,太徽风雨飘摇,他不会让他的剑灵有任何的危险。
这是深埋于谢苍山心中最为隐秘的一念,也是他无尽的占有欲,以及那秘而不宣的私心。
在几乎所有的神志被因果冲毁后,他本能的欲念便昭然若揭。
剑灵却放松了灵体。
惯来笔直不可摧折的灵体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变得没有丝毫的煞气,就像是一把长年沐浴在山间竹野的剑,连缝刃都似是温和的。
他想把下巴垫在谢苍山的肩头,却又被那收了利爪长刺的手按在了肩窝里。馥郁的甜香和有若有若无草木气息如张开了一面遮天蔽日的翅,将外界的风霜尽数挡下。
正在层层破译的面板飘浮在剑灵面前,数据疯狂地刷出,快的不能被肉眼捕捉。
楚兰因任由它在哪儿刷着,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不是灵力上的匮乏,具体是甚么他也说不上来。
剑灵被紧密地扣在他怀内,像是走在一场梦的伊始。
他模糊地想:谢苍山这样浑身披鳞冰冰冷冷,体格又大了他一号,能把他的灵体完全藏起来,不让外界窥探一丝一毫,倒是很像……
很像一把鞘。
面板刷到了底端。
楚兰因抬了手按在大魔的后心,哄他道:“乖。”
一股柔和的灵力涌入其中,高大的魔物竟完全不抵抗,沉了眼皮,陷入了沉睡。
灵屏碎开,穿书者们狼狈地逃窜出去,楚兰因瞥了一眼,反正之后也会有处置,便暂时不和他们计较。
楚兰因把谢苍山这副壳子平放在地,伸手在那灵线织出的异界人的面板上一点。
剑灵并不通程序,但灵族是太徽最擅长解构灵线的一族。
就在他触碰面板的瞬间,逃逸而去的素拂臂弯中的拂尘剧烈一颤,砰一声炸开。
素拂猝不及防,与爻镜被破时的爆炸相似的灵力冲击令他踉跄跪地,又被一股巨大的剑气卷上了天,向来路刮去。
有人在喊他,但没有人抓住他。
他不知撞倒了多少的山石和树木,脆弱的躯壳渐而支撑不住,在又一次的无情的创击中涣散了意识。
“他在干什么……”
素拂费解地回过头,喃喃了一声。
所有的法器为器主所用,面板上定会有所登记,素拂面板内,一定会有勾连了他能僭越法则的那根灵线,无视界面的通讯法则,与太徽天道联讯。
楚兰因化出本体,剑上一抹兰影淋漓鲜艳,他勾起那根灵线,道:“太徽天道在上,以兰因剑为誓,愿我太微界,苍生无虞,众生安乐。”
这是他入魔界前所发的誓言。
剑灵从不祈求天道的庇护,他的因果不在希望天道如何,而在与天道对赌。
太徽最重执念,以愿为执,等价交换。
面板寸寸崩裂,白雾弥散,一道悍雷落下。
那是重新接管太徽的天道对当初那个誓言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