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时, 妘娇正抱着铜盆呕吐完。
这两日开始,她每日晨起和晚间都反胃,今日起来, 早膳刚下肚,就吐了,整个人也越发蔫巴了。
就连跪着听旨都有些晕眩。
这样的妘娇, 怎么能进宫?
更何况,如今外头动乱不安, 妘娇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护卫都无法向傅瑢璋交代。
卫暝对着前来宣旨的盖源, 恭敬地道:“盖公公,您看,王妃身体不适, 可否缓一缓, 迟些进宫?”
盖源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冷笑:“如今,摄政王府都比圣上还大了吗?圣旨都请不动摄政王府的人了?再者, 如果不适,宫里不是有太医么?”
卫暝正欲说什么, 妘娇拦住了他, 对着圣旨磕了磕头,“臣妇领旨。”
抗旨乃死罪, 即便傅瑢璋是摄政王, 也是臣子, 这么大的帽子,不能扣在他的头上!
妘娇领了旨,含了一块酸梅, 缓解不适,就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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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乾晟宫埋头练字的傅琰,见到在宫人引路下,款款走来的妘娇,手中的狼毫,“啪”的一下猛地搁在了纸上,墨汁迅速晕染满纸,如他眸里的愠怒。
“你进宫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你回去告诉傅瑢璋,想要朕写禅位书和交出玉玺?做梦去吧!”
妘娇第一次见到发怒的傅琰,懵然地看着他,“不、不是皇上宣臣妇来的?”
傅琰也一怔,“不是皇叔让你来的?”
见到妘娇摇头,他瞬间反应过来了,有人假传圣旨了。
“上官铉,你好大的胆子!”
愤怒随着血液迅速往傅琰的脸上冲,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
奈何才九岁的脸,稚气未脱,因愤怒涨得通红粉嫩,越发削弱了他的帝王威严。
听到傅琰骂的是上官铉,妘娇心头咯噔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不是傅琰宣她来的。
想起傅瑢璋跟她说过,他有通敌的嫌疑!
如今,还假传圣旨。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那他将她引来宫里,是为了什么呢?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卫暝等侍卫都被拦在了外头,只有清月跟了进来。
她心头一跳,该不会这些侍卫也遭遇不测了吧?
就在妘娇出神之际,傅琰从高椅上跳了下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妘娇身旁,仰着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骂人的话,就忍了回去,让她坐了下来。
谁知,妘娇刚坐下,傅琰还是忍不住了,“皇婶婶,你是蠢蛋吗?什么人喊你,你都来?”
妘娇一噎,前来宣旨的人,乃他身边随侍的盖源,算是他的心腹了,谁会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
正欲看指认盖源,才发现,傅琰身边的人,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傅琰去了摄政王府多次,他随侍的人,妘娇都认识。
这时,她才意识到,傅琰被人控制起来了。
他的人,要么倒戈了,要么遭遇不测了。
想起方才进来之时,见到他还能淡定练字,可见这孩子心性不一般,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派人去杀傅瑢璋。
那现在,他还想要杀傅瑢璋吗?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傅琰,“皇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吧?”
傅琰撇了撇嘴。
“谁知道呢?!”
傅琰本来就是一个小人精,哪里还听不懂她的话?
早在上次在摄政王府,他已经不想杀傅瑢璋了。
但他偏要吓唬一下妘娇。
他始终也只是一个孩子,对着给过他温暖的妘娇,不知不觉中,他平时极少暴露人前的小儿心性,便露了出来了。
见到妘娇神色变了变,他就收起了吓唬她的心思,哼了一句,反问她,“你如何知道,我们曾经不是一条船的?”
妘娇微微倾身,小声道,“我们大婚前夜,王爷重伤……”
傅琰满脸骇惊之色,“皇叔一、一直知道?”
妘娇点了点头。
这消息,比他见到先帝下令杀死他母后的圣旨更为震惊。
“为、为何皇叔他知道了,却没有……”
却没有杀了他?还在重伤期间,一次又一次的将批注好的奏折往宫里送,丝毫不放松对他的教导?
依旧每日过问他的功课,每每朝中有大事,傅瑢璋都带着他一同处理。
他每次都能闻到奏折上的血腥味以及浓郁的药味,那会,他闻着这些味,就好像嚼着傅瑢璋的血肉,让他兴奋不已。
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一次又一次暗自讽笑傅瑢璋,都差点死了,还不忘做样子给他看。
原来,傅瑢璋压根不需要做样子给他看。
至此,他才算明白,如果傅瑢璋想要皇位,只需要将他养废了,或者不知不觉中弄死他就可以了。
怪不得,后来傅瑢璋将乾晟宫的玄龙卫撤走了。
他一直以为,那些玄龙卫是来监视他的!以为是他装乖巧,装信任和崇拜,成功取得了傅瑢璋的信任,所以傅瑢璋将人撤走了。
原来,傅瑢璋见他都能耐伤他了,自然也能耐保护自己,便将保护他的玄龙卫撤了。
正是因为玄龙卫撤走了,他又错信了上官铉,这才落入这般境地。
那些原本看似效忠他的人,其实都是上官铉的人!
他已经被禁在乾晟宫小半月了。
消息传不进来,他也传不出消息,他就像置身孤岛。
如今看来,上官铉软禁了他,又引妘娇进宫,是为了对付傅瑢璋。
怕是傅瑢璋不知经历怎样的腹背受敌,又如何在浴血奋战。
所以,才没来救他。
他还以为,傅瑢璋是主谋。
傅琰眨了眨眼,愣是没有将眼泪给收住,忍不住抽噎了起来,“皇婶婶,朕好像做错事了。”
听着傅琰哭着将事情始末以及说了之后,妘娇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她似乎也做错事了。
如果幕后黑手是她的父亲,为了顾念着她,傅瑢璋又受到多少挚肘!
亏她还日日吵着要认亲,体会不到傅瑢璋说不出口的苦衷。
“倒是识趣啊,这么快就哭上丧了?”
一道带着冷嗤的低沉浑厚嗓音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妘娇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傅琰愕然地抬头望向妘娇。
上官铉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这一声父亲,仿若回到了三年前,只不过,他心中微微的波纹,也就漾了这么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冷冷地看到抱在一起哭的婶侄二人,原本离间傅琰与傅瑢璋的关系,煽动傅琰杀傅瑢璋,虽棋差一招,但他还是故意留了信息,让傅瑢璋知道是傅琰下的手。
还以为两人会反目成仇,看这样子,已经冰释前嫌了啊。
真是遗憾。
“父亲,为何要将我骗到宫里来?”
上官铉将手上的一个精致锦绸包裹,轻轻搁置在了一旁案几上,慈祥一笑,缓缓向妘娇走了过去,“不将你引到宫里,如何能与你相认?”
“自从你走失,为父寻你足足三年了,为此,我与你母亲日夜不能寐,你母亲为了上山给你祈福,还因此失足跌落山下而亡。”
“谁知,你竟是被傅瑢璋掠走的!前些日子得知你嫁为摄政王妃,为父早就想去认回你了,只是,傅瑢璋那乱臣贼子不让,他不许我们认你!见都不许为父见你!”
听着上官铉情真意切的说辞,不知为何,妘娇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她对这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感到异常的陌生。
从她第一眼见上官铉,她就本能地想躲他,今日也不例外。
她感受不到上官铉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也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血脉感应。
至少,她第一次见上官韬时,就本能地信任;她梦见母亲,也能哭得肝肠寸断,唯独面对上官铉,她竟然是想逃。
“你不记得父亲了,对不对?”上官铉又往前了一步。
妘娇摇了摇头,心底越发防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