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迟和唐糖都被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钟可情是什么时候站到门外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她究竟听到了几句。
钟可情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启唇道“你放心,我只听到最后八个字。但是,足够了。”
她瞪着贺迟,不禁冷笑出声“贺医生为了阻止我和谢少结婚,居然想出这种装病的法子”她走到贺迟跟前,刺啦一声,狠狠撕开他胸口的病号服,盯着他胸前的伤疤看了许久道,“为了留下我,居然舍得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真是为难贺少了”
钟可情的手劲儿很大,一下子就牵动了贺迟的伤口。
贺迟的眉头痛得抽了抽,双拳紧握,沉默不语。
唐糖见状,使劲儿将钟可情推开“你疯了么他可是病人”
“病人”钟可情冷笑一声,从宽大的外套里掏出一叠资料来,砸到贺迟的脸上,“这就是这个病人的病历”
她冷冷逼视着贺迟,“心脏瓣膜置换术心脏肿瘤自体移植呵多么特别的病例啊贺少,你一个血液科的医生,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对于贺迟的病,钟可情是前两天起的疑心。
因为那样复杂的病例,在国内还没有成活的可能。倘若是陆屹楠或者是谢舜名主刀,钟可情还有那么一点信心,可是当日主刀的人竟然是岳凌钰
十年前,岳凌钰确实是钟可情心目中的偶像,是胸腔外科的权威。可是十年过去了,这些年他在学术上的建树少之又少,论文从一流杂志上刷下来,后来连三流杂志都不愿意上。
贺迟动手术之前,钟可情见他的时候,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对生存的渴望
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一个三年不拿手术刀的过气医生
更神奇的是岳凌钰居然真的做到了,以两个小时的最短时间,完成了流光医院胸腔外科最为复杂的手术这样也就罢了,像岳凌钰那样级别的教授,怎么着也得写个短小的文章,用于公开这个喜讯吧偏偏,钟可情等了整整一天,岳凌钰不但没在媒体面前说一个字,更没有将那场手术的全过程曝光
贺迟目光冷沉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如果贺医生死在手术台上,或许我就不怀疑你了”钟可情每说出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剑,插在贺迟尚未愈合的心口上。
因为她一开始就没对这场手术抱有希望,所以当手术意外成功,沈让愤怒地从手术间冲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玄机。她曾经试图从医院的系统里调出贺迟的病历,后来她才发现贺迟的病历做了加密保护,一般级别的医生,根本没有权限进入查看。
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贺迟的病更加好奇。今日她从季家回来,一路跟踪了岳凌钰,趁着他出门看诊的时候,偷偷潜入他的办公室,拿到了贺迟的体检单和病历副本。
别说是心脏病了,病历上记录的,自从他小时候摔过一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外,贺迟就连感冒发烧都很少见,这样强健的体魄,却突然病魔缠身,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说真的,我真希望你死在手术台上”得知真相的她,那一刹那就是这么想的。
贺迟不知为何,对上她的视线,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现在只是知道他装病而已,就已经恨不得他去死倘若终有一日,她得知他的本来面目,会不会亲手将沾了毒的针孔插入他的静脉
唐糖怔愣地站在一边,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神来,对上钟可情的视线,冷声呵斥道“季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贺医生是骗了你,可他也是因为太爱你了,想要留下你,才会欺骗你你何必咄咄逼人,诅咒他去死他已经付出代价了,胸口上纱布遮着的,可是切切实实的刀口子为了让你相信,他甚至没有打麻醉,咬牙挨了这一刀,你就不能看在他这份深情上,假装不知道么”
“你闭嘴”钟可情眸光流转,冷锐的视线扫过唐糖的脸,“你凭什么在这里嚷嚷你以为你就没有错呵”她轻袅笑出声来,将一张碟丢到她面前,“我问你借手机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忘记带了”
唐糖一愣,有些心虚地握住了那张碟片。
“这是机场门口的监控,你下车找我的时候,手上分明是拿着手机的”钟可情冷笑,“你是故意不肯借给我,怕我跟谢少联系上你不过是贺迟的帮凶而已”
“不不是那样的。”唐糖试图辩解,可是盯着手中的碟片,才发现言语那样苍白。
病床上的贺迟也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接二连三遭遇背叛的钟可情,只觉得身边全都是谎言,谁的话,她都不敢再相信了。谢舜名的承诺是假的,贺迟的病是假的,奶奶的疼爱也是假的
“呵呵呵”钟可情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突然仰头笑了起来,“我真想知道,我的手机和移动电源在机场内部丢失,是不是也是你们找人干的为了阻断我和谢舜名的联系,你们两个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钟可情转身就走,半裸着身子的贺迟直接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赤脚几步奔过去,大掌紧紧扣住了她的右肩,用嘶哑的声音低吼道“季子墨,你对我不公平”
钟可情的身子微微一颤,僵在那里。季子墨的那颗心脏深处被触动,又隐隐起了反应,是一种压抑的痛感。
“你把对谢舜名的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贺迟扯了扯唇,嘴角边上挂着嘲讽的笑意,“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一天我没有欺骗你,你没有来医院看我动手术姓谢的就真的会和你结婚么他突然带着关静秋出国,难道不是早有预谋”
钟可情的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面上表现出来的是气愤,心里头却是深深的失望。贺迟说的这一点,她一早就考虑到了。她这样理直气壮地来质问贺迟,不过是为自己的失败出局寻找借口而已。
“小墨,到我身边来吧”贺迟扳过她的身子,目光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眸深处,“回来,回到我身边。谢舜名这个人,我可以当做从来没认识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回到两年前,我们还是相知相爱的情侣。”
钟可情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掰开他的手“时光是不能倒流的呢。”
若时光真的能够倒流,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个人留在身边。就算他跟关静秋结婚可能是因为苦衷,可能是因为关静秋的病钟可情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钟可情回到心内科,盯着办公室里熟悉的摆设,心头恍惚。
谢舜名的笔记本电脑还摆在办公桌上,两天两夜,甚至都没有关机。
呵
走得还真是急
谢舜名的开机密码似乎更换过。钟可情对他的了解程度不亚于任何人,随意输了两次,电脑锁便很快解开。
钟可情面上似笑非笑。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设别人的生日日期为密码,谢舜名如此,陆屹楠如此。他们两个设着同一个密码,但是钟可情清楚的知道,一个是钟可情的生日,而另一个是钟可欣的生日。
开机画面是漫天的薰衣草花田,画质不那么清晰,隐约可以看出是十多年前的老相机拍出来的。
眼下,谢家的那一片花田已经没有这般繁华。
因为谢妈妈长居国外拍戏,谢舜名出国后,钟可情也鲜少去那里打理,负责修剪花枝的阿姨因为关节炎辞职后,这片薰衣草花田就彻底从谢家人的视线中淡出出去。
如今杂草丛生,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初恋的味道了。
看到久违的照片,钟可情的嘴角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因为谢少的离开而突然变得浮躁的那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谢舜名的桌面干净到了极致,除了几个常用的软件,还两三个文件夹,桌面上干净得就如同一整片平静的大海。
越过一个个常用软件的图标,钟可情的鼠标终于落在一个被命名为“血友病”的文件夹上。
这个
应该就是关静秋所患的怪病吧
她点开文件夹,刚想要浏览一二的时候,外头有人敲了敲。
咚咚咚咚
敲门声不轻不重,对方像是极为小心。
这个点大家应该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值班才对,外面会是谁呢
钟可情合上笔记本,坐直了身子,镇定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季老太太在沈惠洁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钟可情不禁冷笑“奶奶,你比我预期的时间来得还早”
安律师那样一个恪尽职守的人,必定会依照谢舜名的意思,想尽办法让她抚养小麒麟,给钱,也是一种解决方法。钟可情自问不缺钱,在医院的实习工资虽然不能让她生活滋润,但刚刚巧可以生存下去。
可是季老太太不同,若是拿不到那笔钱,季家就要彻底毁在她这一代手上了。
“小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季老太太仰起头,单刀直入,“你若是愿意乖乖收养小麒麟,我就允许你回季家住。”
额上的伤口还在泛疼,钟可情哪有那么容易忘却方才在季家所遭受的耻辱,她冷冷扯了扯唇角“奶奶,你未免太拿季家当回事了,我在外面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季家该不会是,季家没有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吧”
季老太太七老八十的人了,愣是被眼前这个丫头一句话呛住。
沈惠洁赶忙拉住了她,有些为难地低声道“妈,出门前你不是才答应了我的么要好好商量,不能用强。”
季老太太也是被逼得狠了,但碍于那1个亿的投资,她不得不低下脑袋,“究竟要怎样,你才愿意收养谢舜名的儿子”
钟可情伸手揉了揉额角的伤,语气失望地摇了摇头“奶奶,你混迹商场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人教过你,有求于人,必定要做有求于人该做的事情”钟可情的唇角不经意间勾了起来,“奶奶,我的额头到现在还流着血呢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刚刚经历了贺迟的背叛,钟可情现在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似乎什么样伤人的话她都说得出
季老太太被她气得两眼发直,暴跳如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愿意帮忙你难道不是季家的一份子么”
“季家的一份子”钟可情面上挂着嘲讽的笑意,“奶奶,你该不会是忘了,两个小时前,我刚刚被你逐出季家一个被季家放逐的没用孙女儿,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季家的人呢”
感觉到季子墨的心在痛,钟可情咬牙,将话说得很绝,只为替这具身体一雪前耻
“妈,你身体不好,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季老太太刚要反驳,沈惠洁被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堵了回去。
沈惠洁转过头,对着守在门外的李嫂道“带老太太回去休息,这儿由我来处理。”
钟可情双手的长甲扎入了掌心,刺骨地疼,“妈,你劝我也没有用,我只是想要奶奶的道歉而已。不只是对我的道歉,是对她所有亏欠的家人的道歉在她眼里,家人都只是交易的工具,我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
“你是谁”沈惠洁眉头微微挑起,瞪大的眼眸像是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的灵魂。
钟可情微微一怔,“嗯”
“我问你是谁。”沈惠洁强自镇定地说,整个办公室里都遍布着可疑的气氛。
“妈,我是小墨啊。”钟可情表面上神色如常,可是内心深处已经隐约有些心慌。沈惠洁可是季子墨的亲生母亲啊,就算谢舜名不相信她是可情,可是哪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的
“不是。”沈惠洁一口否决,“小墨绝对不会忤逆自己的奶奶,就算被打死骂死都不会。我是小墨的妈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和小墨有着同样的容貌”
从钟可情去东山别墅接她回来的时候,沈惠洁就已经开始疑神疑鬼。虽然眼前的这个人学得很像,但小墨毕竟是个孩子,而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个受尽伤痛的女人。
“妈,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不是小墨,还能是谁”钟可情的手心里微微渗着冷汗,背脊已经湿透。真是可笑,她那么希望能被谢舜名认出来,结果认出她的却是舅母。
“有些像像那个刚刚过世的孩子。”沈惠洁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伤痛的色彩,另外还藏着些许疑惑。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离奇,可是眼前这个人的举止确实与已经过世的钟可情有着几分相似。
“谁”钟可情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情丫头。”沈惠洁直言不讳。
钟可情心底一颤,居然真的让她看透了。可是她大仇未报,现在还不是该展露身份的时候。
“妈觉得说这样的话像样么”钟可情强自镇定,冷笑一声,冰凉的视线扫过沈惠洁的脸,“说我像可情表姐,是要诅咒我早些死掉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奇怪的现象,沈惠洁用言语也无法解释清楚。可是心头那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她的女儿季子墨,因为性格相差太大。一个懦弱自卑,一个却强势到要向自己的奶奶讨回公道这完全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人格
“妈,你有十年没有见过我了吧”钟可情眼眸眯起,胆大到直接与沈惠洁四目相对,“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你又凭什么保证我不会变。因为你不在的十年,我受尽了季家的压榨,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是拜你所赐”
“不,不可能”沈惠洁的心如同海水一般汹涌澎湃,紧张和激愤令她无法正常言语,“你不是,你不是小墨。”
钟可情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掩藏住自己,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曝光身份。得不到季家的庇护,没有了谢舜名的守候,倘若身份被曝光之后,钟家爸妈都不愿意相信,那么盯上她的童谣、钟可欣、陆屹楠这些死敌,一定会再次将她逼入绝境
她不是从前的钟可情了,不管为了什么,她都不能轻易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妈,你这是在为你这十年的不负责任而找借口。”钟可情咬牙,“倘若十年前,你没有装疯,没有选择在东山别墅独居我又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钟可情咄咄逼人,毫不退让,一声声都敲在沈惠洁的心上。
“是我是不负责任,可我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女儿都分不清啊。”沈惠洁痛苦地挠头,一脸怅然地望向钟可情,“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扮成小墨的模样是为了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儿,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一样可以以季子墨的身份活下去。我就求你告诉我,小墨哪儿去了”
“妈,从前那个季子墨,已经因为你的自私,死掉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希望你能以一个强大的心,来接受我变成这样。你若是继续这样胡言乱语,那我们连母女都不要再做了”钟可情毫不留情地说,但一颗心已经七上八下。她能感觉到季子墨的痛苦,能感觉到她的挣扎。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切切实实地知道,季子墨根本就没有死,她只是在这一具身体里,自卑地沉眠。一旦有什么事情触动她的心,她偶尔也会悄悄醒来
万一哪一天,季子墨彻底觉醒,一具身体里再也容不下两只灵魂的时候,那她是不是就要离开钟可情从来都很疼爱季子墨,可这一刻她却狠心地希望那个自卑的小表妹永远都不要再活过来。
沈惠洁见钟可情说得那样决绝,心里头的疑惑便越来越深。先是怀疑小墨的精神出了问题,又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混乱不堪的思绪让她眼睛都不想睁开。
“妈,小麒麟的事,我会看着办的。奶奶估计气得不轻,你先带她回去休息吧。”钟可情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惠洁移着艰难的步子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着她幽幽地问了一句“孩子,五个月前小墨割腕自杀你们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