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静静地等她说下去，却见她再次陷入沉默。这时警察站起，走至她身边安抚道：“你放心，今天请你留下只是为了配合调查，并没有□□的意思，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也没这个权力，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是我们的职责，是我们保护百姓，除暴安良的使命。我们会安排你暂时在所里的宿舍住一晚，觉得闷可以在阳台透透气，无碍。”

吴同沉默，有些犹豫地捏了捏手。

警察在离开房间前回头补充：“当然，这一系列安排并非法律必要的，我只是为了更快捷更清晰地了解这个案件的情况，你可以拒绝履行这样的安排，但是...你和我一样，也想弄清楚潘江海的死因，不是吗？”

吴同回头看他，眼神坚定了一些，答复：“好，我同意。”

这个夜晚无疑是最为难熬的，恐惧、悲痛、陌生、孤独的滋味涌上心头，令她整夜难眠。在和于柯通完电话之后，她的手机电量已耗尽，最后一根分散注意的稻草也随之燃尽。她寂寞地倚在床头，看着天花板陷入回忆中，回忆中的潘江海穿着洁白的职业衬衫，留着长长的卷发，在阳台上徜徉；回忆中的潘江海手持扳手修理店铺的卷帘门，长发沾染了黄土；回忆中的潘江海胆颤地蜷缩在墙角，面色狰狞地抓扯着自己的长发。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块挂钟，挂钟有些年月了，秒钟的跳动带着刺耳的抖动声，嗒嗒直响。时光再也没有悄然的姿态，明目张胆地流逝，每分每秒都让吴同感到深刻。整夜吴同都没有入睡，她呆滞地望着时钟上的秒针一圈圈跳动，数着时间流逝。次日早晨七点不到，所里的人就来到了吴同的屋外，轻声地敲门。听到敲门声的吴同应声而起，有些虚弱却迅速地将房门打开。屋外肃穆而立的还是昨日审问他的那名中年警察，他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并将吴同领到昨日的审问室中。大概是空调没有打开，这一日的房间再也没有前一日的寒冷，取而代之的是狭小的窗口外注入的清爽气息。

警察今日的脸色也不见昨日的阴森，他放松而坐，开口：“你的血检报告出来了，潘江海的尸检报告也有了大致结果。”见吴同听得仔细，他继续说：“你的各项检查都是正常的。而...潘江海，医生从他的胃里除了发现大量的胃液以外，还发现了一种叫做□□、甲丙氨酯等物质残留，你知道这个意味什么吗？这...代表潘江海在死亡前摄入了□□，还有大量安眠药。我们通过监控他的行踪与活动轨迹可以初步判定，他的死亡原因为自杀。从尸体特征与□□检测可以判定，他并非蓄意自杀，夺去他生命的，是一次次药物与毒品的累积。他的死亡过程很缓慢，几乎没有痛苦，甚至...是在迷幻中，在梦境中安然离开的。”

吴同已经泣不成声。警察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推到她面前，继续说道：“作为她的唯一...家属，我很抱歉向你这样宣布。希望你节哀。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你稍后便可以离开。至于潘江海的遗体，你有权作安葬处理。”警察起身准备离开，行至吴同身旁时，吴同终于开口：“警官，我...我可以再看看他吗？”

死亡也是一种追求未来的方式，这样的话你信吗？

吴同最后一次见到潘江海，是在一处铁皮冰柜中。四周的寒气弥漫在空气中，严寒彻骨的冰凉使人瞬间变得头脑清醒，情感也在这一瞬间被冰封住。从潘江海冻僵的脸上还可以看到一丝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宛如宿舍楼道中，他紧跟老姜身后暗自喜悦的模样。长发被冻得定住了形状，但还是依旧飘逸潇洒。吴同迎着潘江海的笑容，也僵硬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挤落了眼眶中摇摇欲坠的眼泪，泪水低落在地砖上，水珠的表面结起片片雪花。

在核对好科室填写的尸体料理单和尸体登记卡后，吴同在家属栏签字确认领取潘江海的尸体。在派出所执法人员的帮助下通知辖区殡仪馆接运火化，接运的时间定于次日早晨。严密的办理途中，吴同需要专注地配合各部门间的交接手续，这样的忙碌终于使她感到内心的伤痛终于逐渐减退。将一切处理妥善之后，那位中年警官亲自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警官向她叮嘱了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也耐心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吴同认真听着，将殡仪馆需要注意的事项谨记于心，这样的过程再次分散她的负面情绪。

与此同时，于柯已经降落在当地的机场，正穿越着人群火速赶回家中。

吴同下车后，感激地向警官鞠了一躬。对方严肃的脸上终于带着一丝笑意，从衣袋中掏出那张红色的请柬，递还给吴同，开口道：“这是我们从他家中的桌上找到的，也是通过请柬上的酒店才联系到你。你把请柬拿回去吧！就当...他出席过你的婚礼。”

吴同伸在空气中的手有些颤抖，她接过请柬，再次鞠了一躬。

请柬上的空白处画了一幅铅笔画，画中的潘江海穿着工整的衬衫端庄地弯着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接过新娘递来的捧花。另一处空白写着一句：“恭喜你我，终于拥有了明朗的未来。”

走至屋内的吴同终于强忍不住，悲痛欲绝地瘫软在地板上。

她悲痛淋漓，一通绝望的哭喊之后，又骤然开怀大笑：“恭喜你...恭喜你啊！潘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