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权儒在看到大女儿的脸时,也愣住。
印象中的樱桃乖巧甜美,而眼前的樱桃娴静淡雅,不说话,眼里絮着一汪温温的水,再冷硬的心好像都会被她融化
向权儒以为再相遇,女儿会恨自己,没想到她的眼神竟是这样的平和。
向权儒有些感动。
但他并不知道,樱桃看谁都是这个眼神,从前的天真性格早就被八年的孤独生活和病痛磨历得只剩平静。
樱桃也在看着他,向权儒一直都是成功的商人,这点从她记事起就知道。
他很会保养,哪怕现在人到中年,也有中年男人独特的魅力,难怪能吸引到严婳那样的花蝴蝶。
八年来,她和向权儒没有见过一面,曾经感情甚好的父女,在他和喻丽安婚姻失败后分崩离析。
樱桃偶尔看报纸会看到向权儒的消息,离开喻丽安后,他的生意没受影响,甚至还在国外也开了公司。
樱桃和喻丽安从没想过要高攀,向权儒也没有找过他们母女,樱桃都快忘记这个父亲存在的时候,他竟然出现了。
气氛诡异古怪,让人不自觉紧张,其他人没敢发出声音,还是程桀率先进去坐下。
他反客为主,给自己倒杯酒,漫不经心地品,看戏一样望着这对父女。
向佳佳本来就很不高兴看到父亲因为樱桃失态,程桀的出现更是让她心情跌宕起来。
上次盛典的屈辱再次回放,她望向樱桃的目光藏着不易察觉的幽怨和讨厌。
“爸爸,你怎么了?”
向权儒终于回神,邀请樱桃落座。
和想象中不一样,樱桃并没有讥讽他,反倒温和地弯起唇,点点头便坐到程桀身边。
演员们都听过向权儒大名,除程桀外,每个人都谦逊有礼貌的和他握手。
所有人都落座。
向权儒仍旧看着樱桃,眼神慈爱:“好久不见。”
樱桃抿唇笑得淡:“好久不见,向先生。”
向权儒心微痛,樱桃曾经也是他疼着爱着的女儿,重逢后连一声“爸爸”都不愿意喊。
多年来事业家庭顺遂的向权儒,今天在樱桃这里尝到一点心酸。
“这些年你和你妈妈过得好不好?”
其他人虽然假装吃菜喝酒,但都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句话,瞬间嗅到八卦的味道。
樱桃说:“挺好的。”
也没问他过得好不好。
被忽视的向佳佳暗恨樱桃装腔作势,她从小都讨厌樱桃,讨厌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向权儒的女儿,讨厌她占据着向权儒无数宠爱。
后来的她也学着樱桃那样对向权儒撒娇,渐渐的,向权儒忘记那对母女。
可今天再见,樱桃不再是从前小太阳的样子,好似变成了一株娴静的梅,纵有风霜催折,也不会影响到她。
现在的她是温柔的,也是有磅礴力量且无坚不摧的。
不过向佳佳没有轻易露出心底的想法,被严婳教导那么多年,还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久,她不信自己会输给樱桃。
“爸爸。”她亲昵地抱住向权儒胳膊,“这是谁啊?”
向权儒变得有点尴尬,“你不知道这是谁?”
向佳佳奇怪眨眼:“不知道呀。”
樱桃笑吟吟。
向佳佳总觉得她眼神极具嘲讽。
向权儒咳了咳:“这是你姐姐,向暖。”
向佳佳表现得很惊讶,懊恼地拍脑门,“瞧我,肯定是因为拍戏太忙忘记了。爸爸真是讨厌!刚刚光顾着跟姐姐说话,都没给我介绍,害我出糗。”
她立刻握住樱桃的手,与她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姐姐不要生气好不好?”
程桀喝掉半杯酒,酒有点烈,含在嘴里挺苦。瞧见樱桃如水的笑容,他慢慢吞下酒,指尖滑着杯口忽然把杯子推到。
“难喝。”
大爷似的难伺候。
向权儒终于注意到他。
因为知道向佳佳喜欢他,所以也愿意迁就。
“你想喝什么,叫服务员过来随便点。”
“行啊。”
程桀摁铃,服务员很快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程桀瘫躺在椅子上,像喝醉酒,半阖着眼问:“除了酒,有其他喝的吗?”
“有的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有没有白莲汤?”
服务的笑容差点没有维持住:“先生说笑了,我们这里没有这种汤。”
“是吗?”程桀偏头看佳佳,兴味挑眉:“你应该知道哪里有吧。”
向佳佳感觉到了程桀对自己的敌意,但为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程桀有点意外,笑着顶了顶腮帮,“我以为你知道呢,毕竟你这么娴熟。”
向佳佳总算听懂程桀的嘲讽。
程桀突然敛起笑:“是不,白莲花?”
向佳佳脸色瞬间不太好。
向权儒同样面色一沉。
张月莘等人险些没有憋住笑,只能努力的吃菜堵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好几个人吃得太急,竟咳嗽起来。
把气氛弄得奇怪后,程桀挥手让服务员回去。
“不喝了,恶心。”
服务员脚底生风溜走。
向权儒刚想发难,樱桃的话打断他。
“既然见到向先生,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妈妈要结婚了。”
向权儒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你妈要结婚了?和谁?”
“淮城大学的文学系教授,比不得向先生有钱,但性格敦厚,专情温润,是良配。”
这意思就是在骂他向权儒除了有钱什么也不是。
向权儒没空计较樱桃的阴阳怪气,满脑子都是喻丽安再婚这件事。
“还有。我现在姓喻,叫做喻樱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当初我妈请人给我算过一卦,那道士说能让我去去晦气。”
樱桃轻拍衣袖,像在拂去灰尘,“今天看来,好像没什么用。但也劳烦向小姐不要那样叫我,免得叫我又被晦气粘上,毕竟。”
她的浅笑没有一点攻击力,眼神也是极温柔的。
“你们挺不干净的。”
“暖暖!”
向权儒刚斥一句,程桀突然沉着脸站起来。
向权儒总觉得这年轻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戾气。
程桀问其他人,“饱了吗?”
大家点头如捣蒜,就算没饱也要说饱了啊,这种情况谁还吃得下?
“走了。”
程桀轻踢开椅子,经过樱桃时拉住她手带她离开。
从玉明堂出来,程桀转头带所有人去酒吧。
最后一次聚会,没道理被别人破坏。
去了酒吧,大家反倒释放天性。
其他人在玩,程桀没参与,坐樱桃边上懒塌塌盘着几颗骰子,时不时往她那里睨一眼。
他忽然走出去,跑到酒吧附近的玩具店转一圈,没看到想找的东西,就沿着街一直找,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里找到和当年相似的小人书。
程桀回去时,天空飘起雨。
程桀不喜欢下雨天,喻樱桃就是在这样的雨天离开的,可他们的重逢也是在下雨天。
所以最近,他便又喜欢上了。
看吧,他的恨与爱被轻易操控,都来自喻樱桃。
程桀看得出她见过向权儒后就不开心,从前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会看小人书。
他把小人书放兜里,不时摸一摸,竟有点八年前讨她欢心时的紧张。
回到酒吧推开包厢门,却没看到樱桃。
程桀盯着她刚才还在,而现在空空如也的位置。
“程老师,你总算回来了。”张月莘说:“喻医生已经走了。”
“去哪?”
程桀眼睛森然。
张月莘害怕他这个模样:“……不知道。”
“……你要是现在追,应该能追上。”
但程桀没有追,八年前他已经追过一次,从故水镇追到淮城机场,又从淮城追到国外。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找她,也曾过得穷困潦倒。
程桀坐下来用帽子盖住脸,眼神空空。
又是雨天,又是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又要让他等多少年?
他不会追的。
他不会。
程桀坐在那里,拳头握得越来越紧。
他不会……
他不会……
操!
程桀突然摔门而去。
他会!
这一次会。
下一次会。
再来无数次都会。
因为那是喻樱桃。
**
樱桃并没有乘车走。
雨下得不大,她买把透明伞,听着街上咖啡店里传出来的音乐,是那首熟悉的歌曲《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歌词她已经熟记于心。
边走,边跟着轻轻的哼。
身后好像有什么在靠近,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樱桃转身,被忽然抱紧,这股冲力让她退后两步。
“程桀?”
响在耳边的声音嘶哑失控:“喻樱桃,你真是我见过最虚情假意!最贪慕虚荣!最喜新厌旧的女人!”
“可……”可是这愤怒的声音里,还是有没有藏住的哽,“可你也是我最放不下,最舍不得的人。”
咖啡店里的歌,正唱到动情处。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忘记了时间这回事。
——于是谎言说了一次就一辈子。
——曾顽固跟世界对峙。
——觉得连呼吸都是奢侈。
——如果有下次,我会再爱一次。
“你说我太过平庸,所以我拼尽全力变得耀眼。你嫌我穷,我现在有钱了。你觉得平淡乏味,那我保持热情。你讨厌我胡作非为,那我都改。”
“我认输了,我他妈认输了!”
程桀死死抓住她的手,没敢看她眼睛,每个字都问得艰涩颤抖:“我现在,可以痴心妄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