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容澈对凌霜说话,仍不以“朕”自称,依然自视为南宫先生。然而此时已有父亲在旁对他称臣,凌霜心知自己也便不能再不顾臣礼,本应说一句“陛下请便”,可当对上南容澈温柔的目光,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南容澈随同靖远公一路行至公府后园,走进花房,但见映帘芳草盛,暖意催花发,果然不负赏花之请。于是南容澈举步入芳丛,笑向江骋道:“朕原以为侍花弄草是文卿雅好,想不到扬威于戎马生涯的靖远公,也是护花有方的妙手。”
靖远公坦诚道:“这本是臣妻梅氏生前所喜之事,她人虽故去,臣却不忍见其爱物荒芜,才学着养护这些花草,寄托追思而已。”
南容澈听了不禁赞道:“靖远公对先夫人的深情,委实难能可贵。”
“难的是寻得一心人,臣已有故人可守,是可幸的事。”
江骋这话虽然是在言说自身,南容澈却听出其中别有深意。转眸之间,恰看见一广口石缸,其中所植水莲,亭亭生姿,清丽可爱,于是抬步走上前去赏看:“时下已难见莲开盛景,这里倒别有一片莲意盎然,看着愈发喜人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确实令人喜爱。”说话间江骋也走过来,自用手在石缸中采水淋在莲叶上,若有所思地向南容澈发出一问:“陛下觉得,若是以植牡丹之法栽培此花,将会如何?”
“牡丹长于土中,莲花出于水上,属性本自不同,若易法而植,恐怕难以存活。”南容澈口中道出己见,心下仍在揣摩江骋话中之意,却终不十分明了,便转向他问道:“靖远公意在讽谏何事,不妨直言。”
江骋听主君如此说,便郑重揖手回道:“臣斗胆。近日关于陛下择后一事,朝野多有议论,时闻已将小女牵涉其中。臣本来不以为意,然今日陛下圣驾幸府,与凌霜相见却不持君臣之礼,如此隆宠使臣等感念君恩之余,不免心生惴惴。臣唯此一女,略承臣之戎马陋质,却无宛转承欢之风情,即便偶得圣心于一时,恐终难全其钟爱于一世,此臣及亡荆所不欲见。是以纵涉违逆僭越之嫌,亦不敢不与陛下言明,想陛下君心似海,必能容臣等区区舐犊之情。陛下如若有意将凌霜纳入后宫,无异于采水中之莲,培以牡丹之法。陛下诚有爱莲之心,当知摘之则枯,培之则萎,不若留以远观。”
“朕听明白了。”南容澈听罢,肃然说道:“靖远公这一番长论,归结到底,其实是担心朕做不了那一心人,误了凌霜。”
“臣岂敢质疑陛下,不过是自认凌霜不宜为帝室之选。”江骋俯首更深,语气却也更为坚决。
南容澈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靖远公未发一语。江骋不知道这番话是否会令主君改变心意抑或只是令其心生不悦,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花房中君臣二人静默相对,只有花香萦绕不绝。半晌,南容澈终于开口说道:“平身吧,靖远公,朕乏了,先回宫了。”
“臣送陛下出府。”
“不必。”南容澈阔步从江骋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又停下说道:“今日多谢靖远公请朕赏花,朕十分中意那盆水莲,望靖远公能够割爱,择日送到宫里来。”说完也不等江骋回话,便一径出花房而去。
江骋虽然如其所言,留在原地不曾挪步,但对他后面的一句吩咐却也未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