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稍稍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让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件事,没有人真的相信当真存在起死复生之法,齐盛带着人满江湖折腾,也只是不想戳破当今圣上的自欺欺人。
大庆需要这样一个有手段有能力的帝王,齐盛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追随多年的主子疯魔无状,因此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想法子稳住那摇摇欲坠的崩塌山崖。
而现在,有人主动将这剂良药递到了他的跟前。
比起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说,长公主殿下的遗言和亲笔信,或许更能让那位清醒。
齐盛不可能不心动。
“如果你所言为真——”齐盛顿了顿,一字一句回答道,“你将长公主殿下的遗言告知于我,我同意这个交易。”
傅长乐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纵使齐盛心中有疑那又怎么样,不死药和叶家兄妹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用来交换靖阳或真或假的遗言,他根本没什么可以犹豫的。
更何况,她会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那遗言,是真的。
“愿河清海晏,愿国泰民安。”
“愿无国仇,无家恨。”
“愿相逢时,已是盛世繁华。”
“这便是,殿下对我说的,最后一言。”
齐盛激动的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他甚至不敢去问上一句,这当真是,长公主的遗言吗?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宋鹤卿的心病。
宋鹤卿以为靖阳恨他。
恨到摘星楼前决然一跃,恨到不肯留下只言片语,恨到否定他们纠纠缠缠二十余载所有的一切。
恨不得今生未相识,来世永不相见。
这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除不去的心魔,日日难眠几乎逼疯了自己的心魔。
而现在,傅长乐轻飘飘道出的遗言,却宛如一把利剑,直直破开宋鹤卿心中魔障。
靖阳摘星楼一跃,殉的是国,殉的是大梁皇室。
他们之间隔着是国仇家恨,是新旧王朝,是战争的血火和万民的哀求。
今生不能,但她仍愿许一个太平盛世,再相逢。
傅长乐为此一言铺垫许久,此刻见齐盛面露复杂,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从衣袖中掏出一张保存完好的信纸递过去。
齐盛确认了靖阳长公主的字迹,也没敢多看信上的内容,待小心翼翼将薄薄的信纸贴身收好,才抬头保证道:“答应左护法的事,本座会做到。”
傅长乐点了点头,抬手告辞。
“等等。”齐盛心中到底还有疑虑,“左护法应当知道这封信的珍贵,不死药和叶家兄妹,当真值得你做此交易?”
“叶家兄妹没什么大过错,本不该受其父连累,更不应该因不死药累及性命。”傅长乐摸了摸腕间的弓/弩,垂下眼盖住复杂难辨的神色,“更何况,我总觉着这些话,或许该让他知道。”
在这个你来我往的晚上,在昏昏暗暗的灯火下,没有人知道,谎言编织的整个故事中,唯有一句真心话,隔着茫茫南海,跨越万水千山,在生死相离之后,最终传到那人的跟前。
愿相逢盛世。
那个真正金尊玉贵受不得一点苦的小公主啊,到最后也没能放下她的鹤卿哥哥。
傅长乐也算是旁观了这两人纠纠缠缠二十年,她不对这段感情发表什么看法,但终究还是替那个胆小又娇气的小公主,说完了她不敢说的那句话。
烛火微光打在傅长乐的脸上,她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直浅灰色的蝴蝶,停留在她的眼角。
一旁的齐盛看着她安静如画的侧影,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涌上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心念一动,几乎是喃喃自语道:“俞姑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长公主殿下,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