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条别的暂且不论,它至少意味着风轻还有利用价值,意味着他们心中最不愿承认、最害怕的那个猜测,可以暂时划去了。
虽然他们这一天所有的讨论和行动都基于“有人绑走了风轻”这个基础假设,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最好的可能是风轻正在某一处等着他们的救援,而最坏的,是在他们拼命想法子找人的时候,他们想找的人,已经永永远远闭上了眼睛。
未知的永远是最恐惧的。
所以现在无论对方是用嚣张的单方面交易,还是用一截断发作为威胁,对傅长乐等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那我们现在……”影九看着纸上那张扬舞爪的字迹,不确定道,“我们现在是要去查这诈尸杀人的案子吗?”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投向正反反复复检查那块白布的傅长乐,毕竟从青山书院俞山南之死,再到南海孤岛上的密室杀人,他们的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奇怪的特殊技能。
“案子自然是要查的。”傅长乐终于放下了那块平平无奇看不出端倪的白布,然后正色道,“玉佩和头发给封悠之,让他查一查上面有没有沾染过什么特殊的东西。还有这白布和纸张墨水和字迹,风阁主,请你们阁里的人仔细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影九和十三,你们有空继续去怡清院的书房旁转转,明里暗里都行,别中招了就行。哦,还有,就说我愿意出三碗血,请巫情和逍遥子过来替我解蛊。”
这一大串语调飞速内容跳跃的话听的在场几人一愣一愣,好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风秋影出声拦了一下:“已经快子时了,都先休息一晚。”
连守了好几个晚上的影九等人确实快熬不住了,在风大阁主的监督下,一个个带着浓重黑眼圈回了自个儿房间。
只可惜今夜注定不是个安稳之夜。
丑时刚过,脑瓜子转了一晚上刚有些朦胧睡意的傅长乐隐约听到院外传来响声,软塌之上的十三猛地蹿醒,和潜入武林盟查探消息的听风阁侍卫打了个照面,才知道是灵堂又出事了。
“你是说,邱一阳也诈尸了?”
傅长乐批了件长袍,十三又用大披风将人裹严实了,才推着轮椅和风秋影等人往前厅赶。
这会儿整个灵堂已被毁了大半,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的两具冰棺碎了一地,赵稚丽僵青着脸埋在尖锐的硬冰堆里,而本该同她一样早已成为一具尸体的邱一阳竟张着血盆大口,直直扑向角落处的巫情——
“爹!”
邱玉平疯了一样扑上去拦他。
“爹!是我啊!爹!”
死后诈尸的邱一阳却是认不出眼前的亲儿子,他一个扭头,张嘴狠狠咬下——
“啊!!”
邱玉平一声痛叫,肩头竟硬生生被邱一阳撕咬下一块血肉。
“阿郎!!”
躲在他身后的巫情发了狠,密密麻麻的蛊虫冲向满嘴鲜血的邱一阳,争先恐后钻进他的耳朵、鼻子还有眼睛,没过多久,原本还保持着人样的那张面孔开始迅速腐烂,露出皮肉之下红白相交的血骨。
饶是在战场上见惯死尸的傅长乐都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下,武林盟的下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阿郎,阿郎你怎么样!”
巫情抱着邱玉平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衣袖里的瓷瓶子乱七八糟甩了一地,她颤抖着手抓起一个碎瓷片,嘴里神经质地不断重复道:“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邱玉平肩上被撕咬的伤口深可见骨,他痛的整个人冷汗直冒,却依旧咬着牙艰难道:“把化、化尸蛊收回来……”
巫情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用碎瓷片在自家左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忙不迭地将喷涌而出的血全部挤在邱玉平的伤口上,连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出来啊,快出来啊……”
邱玉平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脸色变得煞白,额头隐隐带出一点青色。
巫情急的带出了哭腔,她的左手腕上已划了四五道伤口,可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眼见邱玉平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僵发硬,巫情一咬牙,将手中的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另一边的傅长乐早在巫情划开手臂的那一刻就被十三带出了灵堂。
他们可还没有忘记当初巫情手指上的一滴血引出俞子青体内无数蛊虫的事情,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离这万蛊之体的血越远越好。
影九却是放心不下这两人,仿佛生怕傅长乐也和风轻一下突然消失似的,时不时就跑出来看了一眼,顺便叭叭叭通报屋内的情况。
“那邱一阳脸上皮肉花花往下掉的,简直和那万人尸坑给我的阴影有的一拼啊。”影九回想起那画面还觉得毛骨悚然,搓了搓胳膊忧愁道,“这都啥事啊,你说不会是像叶祖成那样,又搞出个什么大宗师级别的活死人吧?”
“应当不至于。”傅长乐这会儿的语气倒是淡定,“以刚刚的情况来看,真打起来,诈尸的邱一阳甚至打不过邱玉平。”
“咦?那邱玉平他还……”
“毕竟是白日里还教导他慈爱他的亲生父亲,对着那张脸那个人,邱玉平或许是下不去手吧。”
影九不知怎么的,好像在傅长乐这句话里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嘲讽。
毕竟巫情一早就可以祭出化尸蛊,却因为邱玉平想留父亲一具全尸而被拦下了,现在搞得两人差不过要跟着他们爹一块儿去了。
影九和两人聊了两句,到底还是好奇里面的进展,一溜烟再次跑回去。
傅长乐却依旧在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场景。
邱玉平扑向巫情,危急时刻邱玉平猛地扑上去拦在两人之间,
不过邱玉平扑上去拦人的时候,手里居然连剑都没有拿。
傅长乐敲了敲轮椅扶手,扭头问身后的人:“十三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一出大戏里面有几分真情,又掺和了多少个刻意的巧合?”
这话十三答不了,不过话说到这儿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事:“刚刚逍遥子也在,在门外右前方的树上,他的隐匿功夫不错。”
若非他因为之前的噩梦格外警戒殿下周围的环境,就灵堂内那乱糟糟的场面,只怕是谁也发现不了他。
能得十三一句“不错”,那这位鬼医的隐匿功夫……
“唉唉唉,那巫情差点就要和邱玉平殉情了。”急匆匆跑出来的影九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大喘气道,“我当时还纠结要不要拦一下呢,倒是没想到万珊瑚会多管闲事将人救下了。”
傅长乐脑子里乱糟糟一堆事儿,一时没能这跳跃的进展,眉头一挑,轻问道:“殉情?”
“她之前不是拿碎瓷片放血自残嘛,见人救不回来了居然直接往心口上捅……”影九嘟嘟囔囔,“话说回来你体内的蛊虫是不是还需要她来解,这样的话还得找个人看好她……”
“心头血。”傅长乐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关键的想法一闪而过,“这一出大戏,为的原来是万蛊之体的心头血吗?”
傅长乐抬头,对着影九询问道:“之后呢,万珊瑚将巫情拦下了?邱玉平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从他肩旁上爬出来一只金色的虫子。”影九一拍脑袋,“对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巫情心口上划了道口子,伤的不深,万珊瑚将人拦下来后,顺便替他们两人都包扎了,连带血腥味也一块儿处理了。”
傅长乐等人再次折回灵堂,还未进门,就先看见倒在棺材边上那具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尸骨。
邱一阳的一身血肉早已被化尸蛊啃食地干干净净,莹莹的的白骨没了一半,只剩下嘴里那块还贴着绣纹图案布料的肩头肉,血盈盈成了唯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