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儿骗你干什么?”看着余白瘫软在地, 楼上大姐一脸的担忧:“余白,你没事吧?”
余白没有回答她,而是哆哆嗦嗦的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因为手太过于颤抖, 手机还摔了一下, 屏幕碎了。
他捡起手机,还好手机还能用。
他翻着通讯录, 找到了那个他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 红着眼拨通了过去, 电话打得通, 但没人接, 如此反复, 一直处于未接状态。
听筒里无人接听的冰冷女声让他有些绝望, 他再也忍不住, 眼泪决提而出, 一颗颗的落在地板上。
“你怎么能死呢?”
“你怎么能死呢!!”
他跟疯了一样对着一扇紧闭门的狂锤。
那大姐还想说什么, 但一看他那不正常的样子什么也不敢说了,扭头走了。
这层晦气的楼, 除了江家出事之外, 余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就在那几天接二连三的出事, 现在余白又变成这么疯癫的模样,真是可怜。
这天晚上余白在江野坐过的地方坐了一夜, 夜里很冷,冷到他的手脚像冰块似的,没有一点温度,难以想象那个孩子在这里几乎等了他半个月。
余白盯着自己的手, 明明白白净净的,可是却仿佛在血里泡过一样,满手的罪孽,一点儿也不干净。
“我努力那么久……”
“为什么……”
想着,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滴在他白嫩的手背上,却不是因为忏悔,而是哭江野死之后,自己以后再也提不起那支笔。
他坐在江野坐过的地方,那里还有未干涸的血迹,他触摸着血迹,幻想那孩子坐在这里的模样。他要记起来,他要深深的记起来。
余白回到了余鞍山身边,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木纳的走回去的,当时他就像个失去灵魂的机器人,干什么都没有表情,眼神空洞洞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余鞍山问余白。
余美丽医药费空缺的三十多万,这孩子居然只有半个月就凑齐了。越想越担心,但是余白又什么都不说,余鞍山急忙拉着他问:“余白……你老实告诉爸爸……你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了吧?我们家现在虽然困难,但你可不能干这种事儿啊。爸爸还能动的,还能赚钱。”
余白终于有了反应,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没有做违法的事情。我只是……卖了我所有的画。”
所有他画的有关江野的画,就连那副他最爱的那幅玫瑰与少年也卖了。
“爸,我想死。”他忽然说,声音轻得仿佛没有一点儿力气。
余鞍山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劲,连忙蹲下来抓住他的胳膊:“你这娃怎么能乱说话呢?”他现在好怕听到死这个字。
“儿子,你别吓爸爸好不好?”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哪还能再承受住这种话,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有啥事你跟爸说,别这副样子好不好?”
余白没有再说话,只是空洞着一双眼睛盯着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眼泪忽然跟决堤似的,一颗颗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余鞍山难过极了:“你有什么事就跟爸爸说啊,别憋着。”
“我再也提不起那只画笔了……”他的灵感死了,他再也没办法提起那支笔去画任何东西。余白哭得好大声,特别大声。
外面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了这座城市,也凉透了外面那美少年一颗炽热的心,江野颤抖着离开,只留下在医院窗外留下一排排孤独的脚印。
他在大雪里自嘲笑了起来。
笑这个残忍的真相。
原来……
我一直只是你的猎物。
余白那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江野携风带雨而来,走得时候风平浪静,悄无声息。同样的,有人在黑暗里拉了江野一把,却在一眨眼间将他推入悬崖,要了他半条命,也许他再回来的时候,会找他讨回这半条命。
不知道有多少次,余白重复的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他在给一个少年画画,接近疯狂的画画,画着少年死亡时候的恬静的模样。
那少年却忽然睁开了一双憎恨的眼。
“江野……”
“江野!!!”
他猛然惊醒,急促的喘息着,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连被单和枕头都打湿了。喘息了不知道多久,余白总算平静了下来,可平静之后那无尽的失落感如排山倒海一样迎面而来,将整个人深深吞没。
电话响了。
打破了这场梦醒后的空虚。
他难受的揉着眉眼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少年稚嫩又笑嘻嘻的声音:“师父,这都中午了,怎么还不见你影子,不是还在睡吧?”
“嗯,刚醒。”
“啧。勤快的人已经在班了,而懒惰的人还在床上打哈欠。”
“别皮。”余白起床吃了颗糖后,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交代你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
对方那头迟凝了一下,说道:“你说的那幅画我的确找到了。只不过……它现在可是慈善会的竞标物品,我们私人是购买不下来的。”
余白皱了皱眉:“什么慈善会?”
“一个红酒品牌办的慈善会,义捐人尚不清楚。”
“……”
“你这幅画兜兜转转被转手过好多次,价格现在被炒得热度很高。据我打听应该是五十万起步,非要拿下来的话,我觉得难……师父你觉得呢?”
“这幅画……在四年前只值三千。”是他卖的所有画里卖的最低的一幅画。余白笑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苍凉和讽刺。
“师父……”电话那头的少年声音忽然失落了很多:“你又在想他?”
余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去给弄一张慈善会拍卖会的邀请函。”
那边惊了一下:“你要参加拍卖会啊?”
余白:“嗯。”
“没想到师父你居然这么有钱?”少年忽然兴奋起来:“师父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交学费跟你学画画啦!”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滚。”
“……”“余白你过分了啊!”
余白面无表情挂断电话,可没了那少年咋咋呼呼的声音,空荡的房间里一瞬间又冷清得不行。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画。
当初卖出去一共30幅。
现在能回收回来的只有十一幅。
墙上挂着十幅。
他当成鱼饵抛出去的那一幅,现在总算有了消息。时间过得还真是快,眨眼间竟然过去四年。
余白的指尖触摸在一幅画上,画上的少年正懒洋洋坐在天台上晒太阳,像只慵懒的猫儿一样。记忆里的人恍若隔世,又恍若近在眼前。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不能没有你。
我的灵感来源……
余白的目光变得有些贪婪,而后他把那贪婪很好的隐藏在自己的情绪之下。
他洗了把脸,强迫自己不再想以前的事情,换了身衣服出门了。他来到画室的时候,有个少年正坐在油桶堆里描摹一副他以前画过的风景油画。
沈念是他在三年前收的徒弟。
当时他不愿意收的,那孩子跟块牛皮糖一样天天缠着他,再加上他长得跟他心里那个念念不忘的少年颇为相似,余白脑子一热就答应他的拜师请求。
算是个关门弟子。
还算听话。
“师父!你来啦!”沈念冲他扬起一个微笑,余白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江野,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
“师……”
“别说话。”
“……”
沈念无奈的扶额:完了,他师父的老毛病又犯了。
余白就那么怔怔的看了他很久,但不是在看他,而是通过他这张脸在怀念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沈念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不舒服,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抓住了一样,闷闷的,特别难受。
好在余白没看他多久又恢复成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也不在看他,而是转身去收拾画室里那些用完的油桶。
沈念无赖一笑:“师父,你下次要是在把我当成他看,是要给钱的。”
余白没搭理他。
沈念耸耸肩,自讨没趣,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油画上。跟着余白学油画,学了大概三年,他的画技虽然成熟了些,可总是画不出余白的那种感觉。
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师父拍在沙滩上呢?
正发呆呢,沈念的画笔被夺走,余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皱着眉看他的画。那表情就跟看一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一样,满脸都写着没救了。
沈念不解:“你干嘛这个表情?”
他觉得他画得很棒了。
“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颜色用得大胆点,为什么老是画得唯唯诺诺的,一幅色彩艳丽的画老是能被你画得那么阴暗,你是要干嘛?”
“……”沈念愣了一下:“我是按照你的色彩描摹的。”
他愣完接着就是余白愣,原来阴暗的从来不是沈念,是他自己。余白拿着笔刷把那阴暗的色彩抹去了。沈念就在一边看着,也不是看画,而是在看他。
少年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明明是个就站在眼前的人,他却要做贼一样的偷看他,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小表情。
“要你弄的邀请函呢?”余白问。
“额……”沈念回过神,有些尴尬的挠挠太阳穴:“等会就会到吧,是慈善会主办方邮寄过来的。”
“嗯。”余白放下笔刷:“你继续画吧。”
他脱下围裙往外走去。
沈念喊了他一声:“师父你又要去哪啊?”
余白:“去医院看看我妈。你看一下画室,如果有谁找我就让他打我电挂。”
沈念焉巴巴地回应:“哦……”
余美丽因为脑溢血,成了植物人,这一趟就是七年,吃喝拉撒都靠余鞍山早晚伺候。余白偶尔也来,但要忙自己的工作,没有时间陪他们。
余白站在电梯里,电梯往四楼去的。
出电梯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喘息起来,喘息的声音很是粗重,急促,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他带着黑色口罩又带着一个黑色鸭舌帽,余白看不见他的脸,他似乎也不想给他看见,一直低着头。
“你没事吧?”余白出于担心询问他,那男人扶着电梯墙,沉闷的喘息了好久,才回应了一声:“我……没事。”
声音很好听,低沉有磁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含了把沙似的,磨人耳朵。余白再熟悉不过这种声音,一般这种嗓子都是烟抽多了才会变成这样。
“你看起来……”余白想伸手帮助他,被他下意识躲开。那男人压了压帽檐,打断他的话:“我没事。”
见他很抗拒,余白也没多想,扭头离开了。他离开后,那男人才缓缓抬起一张脸,帽檐下,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难过。
他跑到了厕所里,打开水龙头疯狂的洗着自己一双颤抖的手,明明一点都不脏,可是他怎么也洗不干净。
脑子里不停的闪过一个画面。
那被他折磨得双眼空洞的少年躺在床上,脚上,床单都是血……到处都是血,洗不干净……他怎么也洗不干净……
“你是我生的怪物,这个世界上没有正常人会心甘情愿的爱你。”
他洗手的动作越来越用力,神情越来越疯狂,颤抖的唇一直反复的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就像他当初清醒之后,颤抖着请那少年原谅一样,他当时有多么后悔,现在就有多么害怕。
余白走到病房里,余美丽安详的躺着,身边空无一人,余鞍山不在病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在她床头上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以为是余鞍山买的,余白看了一眼之后再没多看。
余鞍山回来的时候,余白正在给余美丽洗脸。余鞍山走过去,接过他的洗脸帕:“我来吧儿子。”
余白也没抢。
余鞍山熟练的擦拭着余美丽的脸。
余白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久才开口:“爸,幸苦了。”
“有啥啊。”余鞍山笑笑:“爸爸再幸苦,哪有你幸苦啊。”
余白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余鞍山看到他身后的百合花,无奈地说了句:“儿子你下次来就别买这种花儿了。你妈她最讨厌百合花的香味,你摆这她会难受的。”
“什么?”余白愣了一下:“我没买花。”
余鞍山指着他身后:“这不是你买的么?”
三秒之后余白似想起来什么,眼睛陡然一睁,跟疯了似的冲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跑向电梯,余鞍山喊都喊不住。
余白喘息着跑了医院上下四层,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能找的地方他都找到了,可是再没看到过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
他就像七年前一样,携风带雨而来,激起他心里千层浪,离开的时候小心翼翼,没有一点声音,只剩下海浪在孤单的翻涌。
手机响了,是沈念打来的:“师父,慈善拍卖会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你咋还没回来?”
“是么?”余白最后扫了医院一眼,失落落地回应:“我马上过来。”
慈善拍卖会外头停着不少豪车,只有余白是骑着小绵羊来的,也不是他买不起车,他只是觉得开什么都是开,不过一个代步工具罢了。
沈念就不一样了,西装革履,还带上了领带,试图融入这个高端的会场。但一看到随意到像个工作人员的余白,一下就把他从云端拉到现实。
他扭头就想走,忽然之间不是很想认识这个人。
“沈念!”余白喊他。
沈念身体一僵。
余白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有点嫌弃:“你穿成这个鬼样子干嘛?”
“你这话说的……”沈念油腻的摸了一把鬓角,朝他眨了眨眼:“难道我不帅么?”
“……”
余白忽然也不是很想认识他,于是扭头就想离开,被沈念抓着胳膊拖了回来:“哎呀师父……你说说你,人家这么大个场子,来的人非富即贵,你这样就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你要知道衣裳不整,是不能进去的。”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
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现在回去换衣服也晚了,余白一把抓住沈念的衣领就把他往厕所里拖,哪怕沈念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被他连拖带拽的拉了进去。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沈念那身黑色的西服。
“小屁孩穿什么西装。”
正了正领带,余白走了。
“先生,这是您的面具。”
前台小姐递过来一个写着他名字的半张动物面具。余白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还要带面具的。
小姐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甜甜地解释道:“这场慈善会是为保护野生动物而举办的呢。”
“这样。”余白大概明白了。
他带上了那个属于他的老鹰面具,走进去后才发现每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代表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他是老鹰。
却被一只羚羊盯上了。
那只羚羊起码盯了他有十多分钟了,不管他走到哪,那双目光总是追随过来。余白被盯得很不舒服,于是看了过去,可那羚羊的目光又闪躲了开。
“……”
这人怎么回事?
余白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慈善拍卖会开始了,大家竞标得踊跃,每一件的价格都不在百万之下。余白的手指烦躁的瞧着膝盖,他最多能出到五百万,也不知道那幅画能出多少。
《玫瑰与少年》是压底出现的,可见这副油画热度之高。怕是悬了。
“现在开始拍卖玫瑰与少年!感谢余姓先生的捐赠。”
“五十万起拍!现在正式开始!”
一锤子敲下来。
许多人举起了牌子。
“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