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坟墓,崖下秋水
风雪簌簌。
乐朝手里抱着一个暖炉,正在楼下雪中,心地照看着那一株桃花。生怕有哪一枝桃花积雪太多,导致被压断了枝条。
自从这枝桃花新长了许多枝条之后,乐朝便对它长成一棵真正的桃树开始抱着颇为强烈的希望。
被草为萤放了假,无所事事的陆三便在一旁楼下烤着炉子,托着腮看着乐朝。
“师叔,你看来看去,也没见这些桃花多出什么花样来,到底在看啥?”
陆三很是不解乐朝的这种行为。
乐朝抱着暖炉顶在雪里,又围着那株桃花转了好久,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楼下,拍着身上的雪,也顺手捏着一旁托腮坐着的陆三的脸,道:“屁孩懂什么。”
陆三被看扁了,显然不服气,抬手扒开了乐朝的手,哼哼两声道:“那我要听听你这弄曲子的懂什么?”
少年师叔也不叫了,又回到了最经典的弄曲子的阶段。
乐朝看着显然带着怨气的陆三,想了想,道:“假如你是一个喜欢做材人,你是想要看见突然地上的食材,就变成了锅里的菜,还是想要自己一点点.....”
陆三打断了乐朝的话,道:“我不喜欢做菜,我喜欢捣蛋。”
乐朝道:“好好好,那假如,你想要把我的葫芦丝堵上泥巴,你是想自己亲手一点点的给它堵上,然后躲在那里等着我吹的时候给自己弄得一身泥,还是我的葫芦丝突然自己被泥巴封住了,然后我吹了自己一身泥?”
陆三沉思少许,道:“那我肯定要自己去堵上去。”
乐朝笑眯眯地道:“对啊,所以我要亲自照料着它,等它长成了之后,我才好得意洋洋地向世人拍着胸脯这是我种大的。”
陆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乐朝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陆三,从自己的腰间取了葫芦丝下来,道:“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的葫芦丝堵上的雪泥?”
陆三尬笑两声,道:“先前师叔睡觉的时候,师叔怎么知道的?”
乐朝叹息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我是弄曲子的,摸着这东西,你在里面塞了那么多雪泥,我能摸不出来?”
乐朝的叹息里,颇有些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有点傻的意味。
陆三挠着头诚恳地道:“下次一定注意,下次我改用棉絮配粉末。”
乐朝用手里的葫芦丝敲着陆三的头,“还下次,下次我就直接让你师父来吹。”
只不过哪怕让陆来吹,陆三大概该堵还是会堵。
乐朝将葫芦丝里的泥巴清理了干净,向着楼上走去,道:“今日还是学琴?”
陆三自然不会忘记当初自己的那个设想,高崖抚琴,万剑而来。
是以才会顶着雪跑来了峡谷这边。
只不过乐朝先前一直在鼓捣着那些桃花,也便在这里烤着火等待着了。
此时听到乐朝这样,连辛辛苦苦搬来的炉子也不管了,跟着乐朝向着楼上走去,无比肯定地道:“就学琴。一边弹琴一边唤来万剑,想想就令人激动。”
乐朝笑着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立于高崖之上,横笛而吹,也许更令人激动呢?”
陆三这样一想,好像也确实是的。
“但是师叔,我能够在吹笛子的时候,同时念剑名吗?”
乐朝愣了一愣,道:“大概不能。”
陆三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里颇有一些这个师叔虽然挺聪明的,就是有点傻的意味。
师叔侄二人站在楼中大眼瞪眼。
而后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向着楼外廊道上而去。
那张琴便摆在廊道上。
这场雪已经下了很久,而且依旧在持续着。
眼前所见,其实已经没有岭南,只是风雪而已。
乐朝把葫芦丝挂在了头顶的那些钱袋边,倒是坐在琴前,认认真真地教着少年如何弹琴。
陆三虽然之前得言之凿凿,但是学着学着,目光便落向了外面的风雪里。
看着那些白茫茫的一切发着呆。
直到乐朝咳了好几声,陆三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只见乐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在做什么?”
陆三眼珠转了转,道:“我看风雪太大了,担心南师叔和师兄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当然不是在想着这些,而是在想着也许突然就有一只雪鸟从那些风雪穿过,突然一头撞在了檐角上,然后自己就欢欢喜喜地跑下去捡起来,然后就地烤着吃了。
乐朝挑了挑眉,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是你的师叔会让你担心的流口水,还是你的师兄会让你担心得流口水?”
陆三匆匆转过脸去,抬手在嘴上无比迅速地抹了一把,义正言辞地道:“师叔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乐朝只是冷笑着。
陆三呵呵笑着,道:“我绝对不走神了,师叔你继续,你继续。”
乐朝倒也不会有真的和陆三这子较真的意思,于是重新抬手抚上琴弦。
只是十指才始抚上身前之琴,乐朝却是神色一变,十指如同不受控制一般,蓦然按在了那些琴弦之上。
音声凄厉,满楼哗然。
陆三匆忙捂住耳朵,委委屈屈地道:“就算我刚刚走神了,师叔你也没有必要这样惩罚我......”
陆三的话了一半,却怔怔地停了下来。
端坐于琴前的乐朝,神色无比苍白,唇角正在不停地淌着鲜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身前的琴弦之上,那些白色的琴弦,很快便一片殷红。
陆三愣了许久,才看着弯腰在琴前不住地咳嗽着的乐朝,怯怯地道:“师叔怎么了?”
乐朝抬手捂住嘴唇,咳了许久,才放下手来,面色苍白却也平静地坐在风雪廊道中,看着人间轻声道:“没什么。”
陆三自然看得出来乐朝现在的状况很是糟糕,匆匆站了起来,道:“我去找师父来给你看看。”
乐朝摇了摇头,伸手拉住了少年的衣角。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我过些时日便好了。”
陆三停了下来,犹豫地看着乐朝许久,而后狐疑地坐了下来。
“师叔真的没事?”
乐朝轻声笑着,道:“真的没事。”
虽然的是无事,但是那苍白的脸色与唇间触目惊心的鲜红,显然很难让人信服。
只不过乐朝这般坚持,陆三也是没有离开,在乐朝身旁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道:“我去把楼下的炉子搬上来。”
乐朝坐在琴前,不住地咳嗽着,点零头。
陆三匆匆跑下去,又很快跑了上来。
只不过来的不止是他一人。
那个坐在木屋前蕴养剑意的东海女子也一脸茫然地走了上来。
陆三他们虽然与青椒不是很熟,但是却也知道,这个很是冷淡的东海剑修,是这片山雪之中修为最高的人,是以陆三看见这种情况,却还是将她叫了过来。
看见坐在风雪廊道上看起来颇有些凄惨的乐朝,神色无比凝重,缓缓道:“发生了什么?”
乐朝面朝着风雪,平静地道:“有人带剑下崖了。”
青椒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东海剑修,自然比世人更清楚带剑下崖的意思。
陆三兀自在那里挠着头,一脸茫然地道:“什么下崖?”
乐朝轻声笑着,抬手重新按在了满是血色的琴上。
“没什么,我们继续。”
......
北方某处冬雨河边。
那个来自松雪观的无名老道人站在舟头擦着唇边的鲜血,静静地看着河岸边同样咳着血的陈怀风,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你运气很好。”
陈怀风转头看向东海方向,看着那些绵延而去的,在雨水中被淋出了细细密密黑色斑点的暮色覆雪之山,而后转回了头来,从一旁捡起了自己的剑,平静地道:“是的,但也许是你的运气很好。”
松雪观老道人只是平静地在舟头坐了下来,捡起了船上的蓑衣,没有与陈怀风争论一场打不起来的故事,缓缓道:“人间大河流很多,我们还会再见的。”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舟远行而去,什么也没有。
而后转头继续静静地看着人间雨雪之外的远方。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陈怀风抱着剑在那里想了许久,在漫长的一阵咳嗽之后,那些神海之中翻涌的浪潮终于渐渐平息。
陈怀风于是也想起来了这是什么日子。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十二月十五日。
陈怀风记住了这个日子,转身继续向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