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模样确实算不得多么正派。
道髻散落,道袍凌乱,眼眸之中有着许多残留的剑意流淌着,身上还有许多细密的血色。
木子花一直看了很久,而后很是认真的问道:“所以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道人的目光从云雾深处收了回来,落在了身前的少女脸上,看了少许,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卑劣的小人。”
木子花还没有听明白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道人却是极为迅速地将手里的剑向前送出。
云雾里传来一声很是凄厉的猫叫。
人间风声大作,一切云雾都被推涌着从大湖之上向着这一处泻水之地而来。
木子花依旧安静的站在那里——道人的那一剑在送出的之前,便已经偏了许多,所以只是斩断了一些垂在小小的耳廓旁边的发丝。
付江南却是因为视角问题,以为道人真的出剑了,在这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从小舟当中一跃而起,就向道人扑了过来。
李石平静地站在那里,那一剑送出,斩落发丝,又脱手而出,有人间山河在长剑途径的轨迹之上浮现又碎裂,只是倏而之间,剑上便已经有着无数青火自剑身之上点燃——道人也许不会剑火,只是对于李石这样的人而来,他当然有许多办法,去催生这样一柄剑上的剑意,比如以山河人间为加速通道,看似方寸只是跃过短短一寸的空间,但事实上,它已经穿过了大片的道术山河,万千天地元气裹挟其上,并且持续加速而去,从而使得这样一柄剑在高速穿行之中燃烧了起来,于是剑身之上的,来自人间历代天下大剑修残留的剑意,在那些青火里灿然跃于剑身之上。
那一剑送往了云雾之中。
南衣,红浸珊,丛刃,神河,青莲。
千年以来有名的剑修,大约都用过这样一柄剑。
甚至连陈云溪,当初在天门之后,都在方寸之上留下过一些剑意。
道人并不知道那只狸花大人,是否能够接住那样一剑。
事实上,那样一剑,也只是为了拦住那样一只在云雾深处挑动着万千剑光的大猫而已。
道人送出一剑,而后推出一掌,落在了身前的少女身上。
这一掌平平无奇,只是带了一些很是柔和的道风而已。
所以那个少女也只是被道风推涌着,落下小舟而去,哗啦一声,落在大湖里,向着湖水之中沉没下去。
付江南扑到了道人身前的时候,小舟之上便已经只剩下了他与道人二人而已。
少年握紧的拳头不痛不痒地砸在了道人的眉骨之上,在一声沉闷的声音里,这个岭南剑修的指骨很是干脆地断折了。
李石至此才终于转头,看着愣在了那里的付江南,而后缓缓伸出手来。
道人和付江南之间的故事,自然与道人和天上镇少女的故事是不一样的。
大道七叠打入道知水,这甚至是一个不用出手的故事。
只是道人身周那些逸散的道韵,便足以让这样一个少年剑修好似生根一般,被禁锢在了那里。
所以道人毫无阻碍地伸手,落在了付江南的身前,很是温柔地拨开了他的衣襟,从怀里取出了那一枝很是明艳的桃花。
李石很是唏嘘地看着眼前那枝朦胧的桃花,而后转头看向了那个很是朦胧的少年,站在一片朦胧的大湖人间之中,极有礼貌的说了一声。
“多谢。”
付江南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道人如何知道他在湖边摘了一枝桃花,也不知道为什么道人费了这么大的劲,只是为了从他的怀里拿出那一枝桃花。
只是在大湖冒出了地出现。
付江南一面向着大湖深处而去,一面想着。
难道要自己去做一个神神叨叨的谜语人,凑在她耳边说着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快去凝视你内心的力量吧木子花。
付江南有些默然无语。
天光渐渐疏淡下来,湖水之中的一切渐渐昏暗,好在付江南终于看见了那样一个悬在了湖底山崖某处沉没的古树枝桠上的小镇少女。
付江南本以为她陷入了昏迷,结果游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木子花其实是安然无恙地挂在那里,就像某朵被吹入了湖底,被水草纠缠住了的李花一般。
小镇少女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那些湖水,那些荡漾着的天光,那些远处的被大猫踩塌的山崖,那些好似鱼儿一般穿行着的剑光。
木子花看得很是认真,一直到付江南来到了她身前,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付江南,只是什么也没有说。
......
少年少女从大湖之下游上来的时候,那个缓慢行走的道人才始走到了水泄之地的边缘,也许是听见了身后的水声,道人转回了头来,看着正在向着小舟上爬去的二人,又看向了那只也许快要撞开方寸结下的剑网的大猫。
“你的猫卖吗?”
道人虽然眼神有些不好使,但是问得很是真诚。
木子花愣了一愣。
付江南很是愤怒地说道:“你做梦!”
道人并未生气,只是按了按胸口,好像在确认那样一枝桃花还在一般,而后转回身去,平静地说道:“活在人间,不做梦,做什么?”
那样一些剑意之网,终于被狸花大人撞碎。
好似一座青山一般的大猫掠过了整片大湖,身子舒展得极为修长,伸出猫爪向前勾着,似乎想要将道人揽入怀中。
然而道人只是一步向前踏出,整个人便向着湖畔山崖悬瀑之下坠落而去,又好像在空中被湖水击打得粉碎,散做了一地粉尘。
天上镇的狸花大人抓了个空。
而木子花只是长久地站在舟头,也许是在咀嚼着道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舟头篮子里的花被风浪吹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