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袅袅热气早已散尽,只余下满院的死寂。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巨大的、混合着悲哀和震撼将她淹没。
“那么,后来呢?”梧惠终于问出口,“你以六道无常的身份,回到研究所了吗?”
“没有。”他简单地说,“我换老板了。我的老板不再是院长了不是吗?但……我还是愿意尊称他一句院长的。他是很有能力、有魄力的领导者。他信任我的力量,为我提供舞台,直到今日我仍对他充满感激。”
“那皋月君呢?”梧惠已经在回避他之前的话题了,“他竟然比你更晚成为六道无常?我和莫医生曾从他的口中感觉到,他对你成为六道无常的事,颇有偏见。我们还以为你比他更晚些。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莫非你对他实施了报复吗?”
“我可不是那种人。”凉月君淡淡地说,手中端起冷却的茶杯,“我偶尔会回去,用……六道无常的特权。我看到我的成果被我的小团队整合、归档。那些技术依然在各领域沿用,我的组员们也到了别处,如蒲公英四散的种子。这一切,给我一种我仿佛还真正活着的实感。我只是远远看着,不被他们任何人发现。除了,偶尔,我会感觉到院长似乎朝我这里投来目光。但,无所谓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梧惠稍加思考,问道:“皋月君,肯定很高兴吧?因为你死了……”
“嗤。”
凉月君竟然笑出声了。
“我不报复他,是因为他对院长来说还有用。他的压力也不小呢。他拼命想证明我是错的,却在我死后无聊了不少。他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又开始作妖。他对我的人呼来喝去,可真是不客气。啧。在研究压力之下,他还不是利用我留下的技术,将灵魂分割开,再用他自己的技术塑形……然后,他真的让自己的魂魄与黄泉铃相接了。那些让他陷入濒死状态的草药,最早的源株,还是从我祖上的村落附近发现的呢……他一直有成为六道无常的野心,好对院长的事业有所助益,结果被我狠狠羞辱了。呵呵,哈哈哈哈——”
梧惠很少见他这么开心。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疯得相似。
“那他成为六道无常以后,岂不是,又会和你打照面吗?”
“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有多精彩。嘻嘻。”凉月君努力收敛自己的“喜形于色”,用正常的声调同梧惠讲话,“我可专门在等这一天呢。毕竟冒着违规的风险,去公报私仇,惩戒生前的凶手,可不是六道无常的任务。孤儿院出身的他,也没有可以掠夺的家人,我总不能对院长出手吧?这家伙自以为能比我长久,却不曾想,我还算得上他的前辈呢——尽管只是早了区区几年。我承认那一刻有大快人心的感觉。虽然这对他来说还是太轻了……”
按照梧惠对皋月君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一刻有多崩溃。于是成为六道无常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难言的屈辱。
这的确是高明的报复。
梧惠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你们成为六道无常,但,莫玄微还活着。你们难道,不会背负讨伐他的任务吗。”
凉月君重新归于平静。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态度难得一致。我们谁也没有出手。那位大人也确实不会要求我们这么做,背信弃义并非人间正道。我们也不会向需要调查的同僚提供情报。生前没能统一意见的我们,在这方面,倒是不约而同选择了守密。”
原来如此。
“我倒是不会怀疑你。”梧惠拈着下颚,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但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在莫玄微真正被莫恩杀死之前,有至少几十年,皋月君也已经成为六道无常了……对吧?”
凉月君没有回答。但显然,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皋月君在莫玄微依然活着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凉月君耸耸肩,“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我不再关注他们。六道无常的工作可并不轻松。老实说……来霏云轩以后的日子,才稍微有点退休的人该有的模样。虽然我们这一代六道无常,不知何时,又会迎来前辈们不曾想过的、覆灭的结局吧。”
梧惠莫名想起莫恩。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们也算是同一代的六道无常吧。
“莫恩的诞生会与他有关吗?”梧惠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话题,“如此危险的实验,必然会极大程度上吸引阎罗魔的注意。但是,直到他诞生以后,六道无常除了杀害他的生母外没有任何动作……想来皋月君一定在暗中帮了什么吧。”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得问他。”凉月君看似无所谓地说着。
“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会问的。虽然感觉问了也没什么用呢……”梧惠又绕回霏云轩的话题上,“你说你来这里,反而比之前要轻松吗?”
“那是自然。我倒要看看,没有血脉相连的‘家人’,是否有真正浓于血的情谊。这真的很值得期待,不是吗?”
“真不知极月君为什么会将玉衡卿的事托付给你……”
凉月君挑起眉。
“当然是有客观原因在的。你就当作,是我为最后的项目出一份力吧。除了我,还能有谁接下这个任务呢。呵呵。”
梧惠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抬起视线。
“徵的离开与此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