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经不住两个煮鸡蛋的诱惑,我和我妈说了突然嚎叫的原因,她依然不惊诧,倒舒了一口长气。
她拉住我去了黄秋菊住的那间小草屋。黄秋菊说,小孩儿三岁之前是天眼未合,半人半鬼,都有阴阳眼,夜里梦到或者白天看到“脏东西”是常事儿。三岁以后才算是人,再看到那些东西就是鬼神附身。
我和黄秋菊说那个国字脸看着瘆人,可我觉得不害怕。那些鬼魂总想害我。黄秋菊说国字脸是你爷刘汉山,他的魂儿在阴间保佑你不受欺负。我后来一一对上那些云雾人,是近几年马家和侯家死去的男女。
我的生日是正月初八,过年就长一岁。过了三岁,我依然能够看到那些透明云雾人,在我身前身后晃荡,只不过少了许多。我能说出村里死去多年的人或事儿,比当事人还了解当年的细节。看到村里人吵架,就说他们两家的死人鬼魂也打架。我整天迷迷糊糊,分不清南北,人像没了魂儿。
身份证-563743675
我妈急眼了,从笆兜里摸出八个鸡蛋,请村里能通阴招魂、御神绛仙的巫医孙坷垃给我治病。孙坷垃平日神经叨叨,嘴里烧枣一样嘟嘟囔囔不停,看到我眼睛露出凶光。他在院子里烧了一堆马粪纸,舞剑跳舞,从腰里那个黑黢黢的皮袋里,抽出用自行车条辐磨成的钢针,咬牙切齿地扎到我大拇指的十宣穴,他的右嘴角流出一滴三寸长的哈喇子,又使劲儿猛抽,“哧溜”一下钻回他的嘴里。我没有感到一丝疼,而像憋了一夜的尿痛快淋漓地撒出来。
我眯着眼微笑,眼看着一股如熟透了的桑葚一样的黑中带红,红中参黑的鲜血喷涌而出,足有半尺高,滋了孙坷垃半张驴脸。这脸变成鬼脸,把我吓晕了,眼睛一片黑暗,昏了过去。当天夜里发了一夜高烧,说胡话,醒来后再也看不到那些鬼神的影子。
第二天我起不了床,要睡一整天。或者一脚高一脚低在村里大街上晃悠,看到谁爱答不理,斜楞着眼白,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看得撒丫子跑开。
生产队长马赶明看到我不跑,他眯着眼看我,或者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炒花生扔在地上让我捡。他的用意就是把我当成狗,赏你一口饭吃。他家有个傻三。他还有个三叔,也是傻三,村里人经常这样对待他们家的两个傻子。会计侯存良看到我也不跑,逗狗一样逗我。侯家门也出个傻子,叫傻饼。他们看我半阴半阳,混沌不开,得意的嘴角流出哈喇子。侯家马家辈辈出傻子,他们把我当做是刘家第一个傻子。别人家开天辟地的不幸,正是他们两家最高兴的事儿。
我后奶奶黄秋菊也是个晕仙儿,在村里给孩子看邪病。有些人家的孩子夜里哭夜,她去了捏住小孩儿的手,摇一摇当天就好。有些孩子莫名发烧昏迷,她站在身边轻轻喊几声名字,小孩子很快醒来下地玩耍。
她告诉我:世有天和地,光有黑和白,人分男和女,有鬼就有神。人活在世上,有两个身体,一个是阳身,就是看得见他这个。还有一个阴身,是看不见的那个身子。阴身看不见不稀奇,就像夏天出气儿看不见气儿一样。阴身也能看见,只有每年的十月初十晚上有一会儿,当月亮照在头顶,你会看到地上有三个身影,那是你的阳身、阴身和身影,过了这一会你就看不到了。
别人和我说这些,我肯定不信。我后奶奶说了,我半信半疑。后来长大了,村里几个老头,侯五、陈石头他们在生产队牛屋讲鬼怪,或者说些裤&&裆里的故事。他们都证明说,人死后阴身确实存在,和你的阳身基本一样。阳身是从小长到大,阴身是从大变回小。也就是说,你的阳身是上辈子,阴身就是下辈子。从人死的那一刻起,阴身脱离阳身,变成透明的影儿,化成一缕缕烟儿,然后开始鬼烟时代,每天逐渐变小,从大人到孩子,直到变回你的幼年,回到你的细胞时代,然后进入生命轮回,重新托生成为生命。
后来慢慢长大,村里发生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让我对大人说的话半信半疑。我八岁年年秋天,也就是中秋节前的一天,我大姑二姑突然同一天来到我叔家,说是要给我爷爷刘汉山烧纸摆供送吃食。我婶子对这两个姐姐控制的很死,要求她们两人只能把她作为娘家,平日走亲戚只能先去他家,而后才能来我家。俩个姑姑有时候是忘了,或者有意气气这个霸道的兄弟媳妇,就先去我家。我婶子撒泼打滚闹的昏天黑地,最后我俩姑姑给他赔情道歉保证以后不干这事儿,她才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