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志桓跟随其后。就当几人走过那位新任主帅面前时,那人一把拉过林志桓,一拳打在他腹部。林志桓被饿了两天,又解去了甲胄只穿了套青衫。挨了记铁拳的林志桓,面露痛苦之色,一道道黑色戾气随他经络游走在全身。
阿炳抓起还想挥动第二拳的新主帅,隐身在侧的无邪随即现身给那满身戾气游走的林志桓祭出一个小型结界包裹住他。那些银衣护卫现身将林志桓缚走。新任主帅见行事败露,当即想要咬掉藏在舌下的毒药却被阿炳洞悉并一手捏碎了他的下巴。
当那粒药被阿炳扼着那人脖颈抖落在地上后,阿炳才将人交给神卫营,再来让人夹起地上的毒药放进检验带中,他道:“溯源,查药物来源,何人经手。”
无邪望向神色悚然的副帅,以及被他保护在身后的萧朔寒,拍拍阿炳的肩膀道:“给你半天时间,晚上来见我。”
主仆十万年,无邪第一次看到阿炳的情深款款。阿炳对萧朔寒的话,已经超出了旁观者的界限,无邪能从阿炳的眼神中看到赤诚且热烈的宣爱。
说着他对萧朔寒道:“那瓶妖戾之气估计是被人设计吞入了林志桓腹中,只要他身死妖气就会溢出。他们以为你会当场杀了他,可惜你没有,他身上的戾气我会想办法提取出来,但按照正常情况他就只能变成具尸体。湖州驻军校尉你得另选人。”
萧朔寒至前行礼道:“多谢神尊殿下出手相救。”
无邪道:“是你的仁慈救了你,把驻军收编就回东京城吧。江南的事,不急于一时。”
“是。”萧朔寒恭敬地道。
见他走后萧朔寒先让副将领着人马离开,旷野上只剩下阿炳和萧朔寒,和那被秋风割碎的白色帐篷帷幔。
阿炳变回了本来面目,没有穿银甲只着了身白色衣袍。
萧朔寒走到他面前冷声道:“所以,这六年你不来见我,就只是为了扮成卢家主来给我捣乱?”
阿炳噗呲一笑,道:“胡说什么了,我是今早才开始扮演他的。”
“还小气。”萧朔寒没理会他,继续带着讽意说道。
阿炳微愣:“我哪里小气?”
萧朔寒走近他道:“你不舍得带我去吃卢家宴饮,还说不小气。”
阿炳无奈叹道:“我是怕卢家给你设鸿门宴。”
“设鸿门宴更好,我好找借口把卢家端了。”
“端了卢家还有其他三家。不能伤江南根本,你这三年围而不打不是怕毁了江南四郡吗?慢慢来,不急的。”
萧朔寒很心累,他区区凡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
他很想为他自己活一场,他贴近阿炳道:“阿炳带我走。”
“什么?!”阿炳低头看着他,六年不见,这小子眼角都有纹了。
萧朔寒妥协般的清醒,他怎能走?萧钰还小,帝国还没有个合格的继任者。
他抬头望向阿炳笑道:“你不是有半天时间吗,带我去个清净的地方。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清净的地方?!阿炳瞳孔微缩,他看了眼四下道:“我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说罢他牵起萧朔寒的手,躲进结界,又祭出片鹤羽变成萧朔寒的模样。
萧朔寒看见假人有模有样地走向惠山笑道:“行啊,以后我需要替身就找你了。”
阿炳莞尔一笑,捏捏他的手,御风而去。
阿炳说的地方是环城皆盐场的盐城。盛产海盐,有淮盐的美誉。百川东到海冲刷而出的平原,遍布许多水草丰茂的湿地浅滩。
阿炳落在间屏楼竹院,小院隐匿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来此越冬的鹤类倨傲优雅地凌空飞翔,鹤唳声声犹如天籁,涤荡心灵。
萧朔寒站在露台眺望远方,水色迷蒙间雾海翻涌,胜于仙境。他想到了自己的冥想之境,就是这样的空灵之地,可惜他已经有六年未曾冥想或养元。
阿炳在露台摆上小桌,开了厨房做了两道菜。一盘清炒藕带,一小锅鱼虾烩。
萧朔寒看到两盘菜色香味俱全,道:“你还会做饭?”
“不然了,我在下界一般会来此小住,下界自封神识跟凡人一样。不吃饭我得饿死。”阿炳给他摆上筷子,又端了碗小粥。
两人吃过饭,萧朔寒看到唯一的起居屋室摆着把古琴,琴身古朴带着岁月的悠然。
“你喜欢抚琴!”萧朔寒觉得自己太不了解眼前这只仙鹤。
阿炳抱起琴拉着他再度来到露台,道:“我这个人很无趣,除了办好殿下的差事以外就只喜欢抚琴而已。”旋即,他手指轻抬弹起了鹤鸣。
阿炳侧头望着萧朔寒吟唱,声如鹤唳,空灵如幻。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恍然间,萧朔寒眼前出现幻象,一只仙鹤在他面前踏歌而舞,那只鹤的羽毛洁白如绸,漾着宝珠般的光华。
绰绰神姿,婷婷仙骨,清霜素羽洁无瑕。居浅泽,闲庭信步;出深谷,展翼齐霞。当今儒雅,绝代风华。
那只仙鹤变成银衣仙人,伏在他身旁为他抚琴为他吟唱,他抓起阿炳的手一把搂他入怀,捧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模样。
那对鹤目波光流转中映出他的模样…萧朔寒那略显风霜的模样。萧朔寒的眼眶忽而一红,他道:“我从不歆羡上界,我从不妄图不老。可唯独因你,我贪慕容颜不改。”
阿炳抬手轻抚他鬓角,几根白发已然暴露他这六年的峥嵘料峭。他道:“你所有的样子,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这副俗不可耐的模样?”萧朔寒笑道。
阿炳倒在他怀里,撩起他胸前的碎发道:“从你在幻灵宫踢球时,我就留意过你。当时觉得这小子挺奇怪明明不喜欢跟那帮神人踢球却作出副很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跟他们踢球?”萧朔寒笑道。
阿炳自顾自道:“那条小龙菜到不行喂了球也踢不进,你还得喂。无涯自负,老是带球走全场,可临门一脚就被波波铲飞。每次他失球,你就会做些微表情表达不满。”
“是,这两个人都挺菜。”萧朔寒捧着他的脸,大拇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
仿佛回到幻灵宫,蹴鞠场上的萧朔寒总觉有道目光始终追随着他,那道目光来自场外树荫处。他在踢球间隙也曾回望,却只看到坐在阴翳下的风歇雨和微澜,原来他忽略掉了那只栖在树枝上的白鹤。
萧朔寒窃喜,幸好忽略掉了那只白鹤,不然以他当时的想法一定会做出令他后悔的事情,毕竟,当时的他只想怎么才能抱神人大腿。
阿炳撑起身子,平视萧朔寒说道:“朔寒,你知道你最帅的时候吗?”
萧朔寒摇摇头,安静的望着他。
“是在你负伤夜逃也要拉着一帮百姓的时候。”阿炳将头抵在萧朔寒的额间,“那时候不单九州,连神域都觉得萧氏完了。可如今不过七年而已,在你手上又活过来了。朔寒,你知道我想吻你的时候吗?”
萧朔寒笑了笑,还是摇摇头。
“是在你对林志桓说那番话的时候。”阿炳的头微微昂起,两人鼻翼相抵,气息交融。
“那你为什么不吻我?”
“我怕把坐在你身边的兵部尚书吓傻掉!”
“我说的是现在。”
阿炳闻言双颊微红,微微垂目。
萧朔寒攀着他的后脖颈,摩挲着他那如鹤颈般优美的脖颈,道:“若有来世,你能找到我吗?”
阿炳被他揉捏到麻软,他靠在萧朔寒肩头,轻声道:“我只要放一片羽毛在你身体里,碧落黄泉,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那你还等什么呢?”
是啊,还等什么呢,趁天光尚在,趁容颜未老,趁我还能感受到你带给我的那份悸动。
此刻,现在,一轮结界从阿炳手中升起笼罩住两人,结界外的世界与他们无关。阿炳在萧朔寒身体里放进了尾鹤羽,洁净无瑕,晶莹剔透。
从此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会因为这一尾的气息不至于两处茫茫皆不见。
此刻的萧朔寒才觉得三十四岁的他,不再是一个连生死都要奉献给帝祚的工具,他是他自己,知他所知,感他所感,爱他所爱。
在阿炳的仙身如他的鹤羽一般,柔软白皙,一对巨大的羽翼从他背后生出展开将两人包裹。萧朔寒终于放松了紧绷六年的神经。两人伴着浅泽风吟迷失在由鹤羽织就的爱欲潮汐里。
阿炳在萧朔寒的背部划出一道道痕迹如同萧朔寒在他体内留下的一汩汩气息,羽翼随着他们减粗的喘息逐渐收拢,将两人包裹,如同一颗光洁的鹤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