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公很高兴,叫人来拔木头,拔一根冒一根,数到一百根,蒋太公喊一声:“够了!”最后一根木头便卡在井口拔不动了。
蒋百琛神情严肃看画,没有说话,跟着他看的人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像天黑蚊子的嗡嗡,又似傍晚回巢鸟雀的喳喳。蒋百琛听了心里烦躁,他说:“你们别吵吵了,看看老祖宗,我们应该脸红。”
蒋百琛走到后进族长屋,屋里阴森森的,感觉就像进入了墓穴一般。有裂纹的石灰墙上有蚊子和苍蝇,还有一幅画,画的是乡亲们在村口,送孩子们离家离村的场面。
祠堂有一族规,蒋姓二百二十户,实行长子继承制,其他男孩年满18岁必须外出谋生。定了族规后,年年有人离家,每当孩子们肩背包袱往村外走,家人和村上人站在村口大杨树下,有的捂住嘴,有的抹着泪,有的相互靠在一起,都是难过地依依不舍地挥泪告别,有孩童唱起歌谣:“前世不修、生在蒋坡,岁数不大,离家远走……”
蒋百琛脑子里像万头攒动的蜂群一样思绪万千,他多次主张改族规,所有男丁少外出或不外出,家庭实行男子平分继承制,但总是通不过。反对的理由:一是祖宗之法不能动,二是村里的田和房有限,都不出去,人口越来越多,吃饭住房都困难。蒋百琛认为太湖那么大,可以开荒,可以捕鱼,可以做买卖,但多数人不赞成,他的提议只能胎死腹中。
屋里昏暗,空气浑浊,有霉潮湿气和汗酸味,有蚊子和苍蝇在飞。蒋三爷与几个房长围坐长桌旁,桌面上污迹斑驳,好像桌子生了牛皮癣似的,七八个人似乎都有些困乏,一个个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们看到蒋百琛进来,谁都不搭理他。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蒋百琛被洋人绑架,这在大事不多的村子里,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要说冷漠疏远,若有人振臂一呼:“他里通外国,打死他!”也会有人挺身而出大义灭亲。
“不行!你们犯困,我不打搅了,我去别处转转。”蒋百琛自我解嘲地说。
蒋可农房长是个矮个子,留着尖尖的小胡子,大拇指上戴一个大扳指,翘着二郎腿,他是个喜欢吹毛求疵的人,他乜斜着眼瞥了蒋百琛一眼说:“老东西,别走啊,祠堂800亩水田让你败掉20亩,都说了一万遍了,你什么时候把20亩水田换回来啊?”
蒋百琛眼里流露出自信和轻蔑,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换!我觉得种桑养蚕收入更高。”
蒋可农开了第一炮,屋里空气活跃起来,仿佛一股旋风把大家卷了进去。蒋进田房长身体瘦高,肠胃不好,时常侧身放屁,他揉揉有眼屎的眼睛,向蒋百琛投来阴郁厌恶的一瞥,自以为是地说:“我不同意改族规,长子继承制优点多,既控制村民数量,也省得争家产,省得分家致贫。人都不出去,多数人家要穷,祠堂也要穷。”
“井底之蛙,数典忘祖!没事去看看祠堂墙上的画,看看族规,明白什么是信仰。”蒋百琛不客气地说。
蒋光庸小眼睛,人好动,不是趴在桌上,就是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住后脑勺,右腿弯曲平放在左腿上,双腿交叉成4字状。他妒贤嫉能,说话尖酸刻薄,也爱放屁,他说:“他是井底之蛙,你是老不正经。”话说完,噗的一声,一个比较响亮的屁就出来了。
“你就会放屁!别的本事没有。”蒋百琛说。
爱抖动小腿的大鼻子房长蒋进麦,耳垂有点红,鼻子上戴副花镜,他是个怕老婆且爱斤斤计较的人,有人说他耳朵红,是因为常被老婆揪耳朵,他拍打着脖子上的蚊子说:“你有本事,去把土匪灭了。”
蒋光能房长胖得臃肿,身材差不多滚圆,他爱眨眼,喜欢用小拇指抠鼻子,他举起有鼻屎的手指观察时,停在头上的大头苍蝇飞了起来,他傲慢地说:“有人好像比皇帝还聪明,还要和洋人做生意,弄不好要掉脑袋,还要灭九族,祸害大家!老不死的东西!”
“可怜虫!土都到胸口了,还要结婚,脸皮比城墙厚,老不正经的东西!”小眼睛房长蒋光庸觉得事情可乐,放肆地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蒋百琛被轻蔑和讥讽燃起的怒火震撼,后脊背一阵寒意涌起,屋里浑浊肮脏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周围的一切如一个死一般的噩梦,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的心在滴血,但他咬着牙,压住胸中的满腔怒火,没有大发雷霆,他觉得和这些混世虫没什么可争辩的,转身往后面享堂走去。他听到身后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他活不到几天了,裘昆要和他算账,还要他的命呢!到阴间去结婚吧,哈哈哈——”
享堂后是个庭园,中间一个池塘,池塘中有荷花和水草,水中有能跳高的跳鱼,荷花盛开时,跳鱼能跳起二三尺高咬食荷花。
那时候,街上和周围村上人也来观看,有人主张关上祠堂前后门,让外村人卖票观看,提建议的人被蒋百琛痛斥一顿:“掉钱眼里了!看个跳鱼吃花还收钱!”
池塘边有一老汉拎着水桶,用瓢将几尾鱼盛出倒入塘中放生。
老汉穿灰褂白裤黑鞋,他刚五十五岁,背已驼、头发已白,手背像龟裂的杨树皮。他家穷,儿子到30岁还没结婚,八里庄单老六家一个瘸腿姑娘,要十两银子的彩礼钱才嫁。蒋百琛带头给他家捐款凑彩礼钱,儿子去年才结婚,今年得子。老汉为后继有人高兴,到庙里烧香求菩萨保孙子平安,僧人要他行三件善事,买鱼放生是其中一件。
蒋百琛对他双手一拱说:“恭喜啊。”
“还要谢谢老族长慷慨解囊!”老汉感激涕零地说。
“客气,不足挂齿。”蒋百琛摆摆手,谦虚地说。
出庭园北门是穿村小河,河边有几个码头,有木头的、有石板的。
张玉贞在木头码头上洗衣服,她头发粗黑浓密,身体丰满,唇色红润,牙齿洁白整齐,一张亲切温顺的脸上长着一双清澈的杏核眼,穿合身的干净的蓝布衣服。她看见蒋百琛走来,忙站起身说:“你还好吧?”
“好,谢谢你,你现在腿还疼么?”蒋百琛问,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自觉的温柔,他喜欢张玉贞,张玉贞也喜欢他。
“有时阴雨天还疼。”张玉贞回答,两人双目相对,她像大姑娘一样羞涩地低下头,脸颊上轻轻染上一层浅红。
“到城里找个好郎中看看。”他关切地说。
她脸上带着和善愉快的表情,含笑点点头,她觉得蒋百琛看她的眼神像要和她相拥,她的脸更红了,如吐艳的蔷薇花,心跳也快了。她眼睛看着地上的一片树叶,有些担忧地低声说,“裘昆现在是土匪头领了,一直要找你报仇呢,你可要小心点。”
“我不怕。当年打他赶他走,是他自己有错,做没有道德廉耻的事,咎由自取,活该倒霉!”
“我们的事就算了吧,我怕他要赶我们走。”
“我不怕。我有办法,我想去湖里看看,找个岛盖两间房,我们去岛上生活怎么样?”
“那敢情好。”张玉贞觉得可行,她看到了希望,心里踏实了,脸上有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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