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青天无云,快到中午,公鸡啼鸣,屋顶冒出炊烟。天上风生万马,云出天边,尘土飞扬,很快黑云翻滚,日头不见,远处似有滚滚的雷声。
人们惊喜地仰头看天,以为久旱将降甘霖,千里稻苗能得滋润,但乌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风过云散,依然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人们空欢喜了一场。
陈蓉走到门口看看天,有些失望地说:“老天也怪,雨多时,巴掌大的一片云,能下半天雨,天旱时,满天乌云也下不来一滴雨。”
王燕抬头看看天空说:“有戽水机,天不下雨也不怕,大河通着长江,不怕戽不到水。”
陈蓉侧耳听了听,单眉上扬说:“怎么机器不响了?”
“机器和人一样,干一会儿累了也要歇一下。”王燕想了想说。
“我今天眼皮老跳,不会有什么事吧?老子儿子怎么都不回来,平时,你爸和柏年早都到家了。”陈蓉摸摸眉眼,有些忧愁地说。
两人走到村口,脸朝东,右手在额上搭凉棚,向大坟园的方向看,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干得发白的黄土路。过了一会儿,看到两人大步流星走来,仔细看,是蒋家村的人。
“别看了,外面热,咱们回去吧,大概是有什么事了。”陈蓉皱着眉头说,她听街上的人说,佟绍因为农促会买了戽水机,抢了他的生意,到南京去告状了。现在江苏在北洋军阀孙传芳掌控之中,佟绍的外甥女嫁给孙传芳手下的一个师长当三姨太。
陈蓉很担心佟绍叫了北洋兵来抓人,她心里担心,嘴上又不敢说,怕担心成真,怕别人也担忧。
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只想到戽水机的好,能抽水灌溉,没想到抢佟绍生意的害。他是个睚眦必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小人,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莫非父子俩被抓走了,她越想越怕,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王燕进了屋,她自己又走出去,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往西街头看,王燕忙拿顶草帽给婆婆戴在头上。
一会儿,柏年满头大汗回来了,带回一个坏消息,说父亲被北洋兵抓走了。
陈蓉睁大眼,眉毛上翘,额头的皱纹形成波纹,横在额头上,似平地上的一道坎,她急切地问:“就抓了你爸一个人吗?”
“一共抓去五个人,除了我爸,还有张会长和三家凑钱买戽水机的人。”
“买戽水机,还有罪了?”陈蓉气愤地说。
“人家不提买戽水机的事,只说农促会是**团体,是过激党,说杏年是革命军。”
“把人抓南京去了?”
“没有,听说是关在县监狱,由县里审理。”
松年也回来了,张嫂把饭菜摆上了桌,平时都是蒋贤先坐下,先动筷。今天大家看着陈蓉,她忧心忡忡,噙在眼睛里的泪水闪闪发光,她不上座不发话,大家只能焦急地站着,饭菜开始还冒着热气,慢慢的变凉了。
来娣说饿了,苏小辛用碗装了些饭菜,让她去里屋吃,陈蓉看大家一眼,低声说:“吃饭吧,把饭吃了再说。”
一家人各就各位,开始夹菜吃饭,松年说:“真是黑白颠倒,行善的倒霉,作恶的到神气!”
柏年说:“佟绍的女婿是北洋军师长,他就狗仗人势了!”
陈蓉吃了小半碗饭,便不想吃了,放下筷子,看着大家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你们说说,怎么办?”
松年手摸着脸颊说:“我觉得……妈可以去找一下洪金荣,他是保长,这事他应该管;或者直接去找苟乡长,请他们到县里问问,总不能莫须有地就抓人,总不能乱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交点钱放人。”
陈蓉挠挠头说:“我看这样,下午,柏年找几个人,把戽水机抬到张会长家放好,别让人偷了毁了。我先去找找洪金荣,让他向上反映情况。松年明天去丹阳打听一下,看你爸关在哪里?带点衣服、带点吃的。”
松年说:“我明天上课。”
“那就柏年去,大保陪柏年去。”
陈蓉吃了饭,拿了一块修月梅绣的绣花白桌布,准备去洪家,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家里遇到这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松年提议,她真不想去洪家,有几件往事,让陈蓉心有不快。
洪家私塾原先收益还不错,学生多时有二三十个,少时也有十几个。后来皇塘街上办了小学堂,开设的课程多,除了国文,还有算术、美术、体育等,蒋贤认为,孩子上小学堂,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阔眼界,便决定让松年和杏年,到街上小学堂去上学。
洪先生怕松年杏年一走,别人家会效仿,人都走了,私塾只好关门了,就叫儿子洪金荣上门挽留,说两人的学费可以再减点,蒋贤说:“不是钱的问题,古人说见多识广,是为了孩子多学点知识。”
松年杏年一走,陆续又有十几个学生转学,最后私塾只剩下三个学生,只好关门大吉了。
洪金荣为此事心生怨恨,有一阵子见了蒋贤,连话都不说。
还有一次,陈蓉拎着篮子去菜地,经过洪家门口时,看到洪家稻草扎的米囤推出门外,斜搁在地上,让阳光照射里面受潮发霉的米,有几只蟑螂在米囤下面爬来爬去。洪金荣看到陈蓉过来,就嬉皮笑脸地说:“苍龙手来啦,帮我伸手去米囤里摸摸,让我家米囤的米涨多些。”
“我哪有那本事,有那本事,我家还种什么田?”陈蓉神情严肃地说。
“没那本事,大家叫你苍龙手,是不是利器在手,不可假人。”
“什么苍龙手?你看看,都是一样的手。”陈蓉把手摆了摆,走了过去,走到墙角拐弯时,听到洪金荣低声骂了一句:“狗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