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闻乐用一种带着电流杂音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开口，“是一个相对概念。它的存在，依赖于‘稀缺’和‘需求’。当一样东西，不再稀缺，不再被需求时，它的价值，就等于零。”

她顿了顿，似乎在处理一个更加复杂的逻辑。

“在这里，财富是无限的，所以它不稀缺。我们不需要它来生存，所以我们不需求它。所以……这里的金子，和外面的石头，没有区别。”

方蓝听懂了。

他惨然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区别……对，没区别……我他妈抱着一屋子的石头，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就在这时，他也想起了井星的话。

——“创造！我们得创造！”

方-蓝的眼睛里，重新闪过一丝光。

对，创造！

既然这些东西本身没有价值，那我就赋予它价值！

“闻乐！帮我！”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看向闻乐。

他开始尝试，将自己那无处安放的“赌瘾”和对“赢”的渴望，引向“创造”一套能让这些“虚假财富”产生“真实价值”的规则。

“我们来定义规则！”方蓝的眼睛亮得吓人，“你看，这盆枯死的盆栽，它没有价值，对吧？但是，如果我用钻石给它装饰，让它变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它是不是就有了‘美学价值’？”

他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把一颗颗钻石，小心翼翼地粘在那枯萎的枝干上。

闻乐也试图配合他。她调用了自己数据库里所有关于艺术、关于美学、关于情感连接的数据，试图用“意义”和“情感”来重新定义“价值”。

“根据数据分析，人类会对承载了‘故事’和‘劳动’的物品，产生特殊的情感连接，从而赋予其超越物质本身的价值。我们正在进行的‘创造’行为，本身就在赋予这件物品‘故事’。”

一个在疯狂地动手，一个在冷静地提供理论支持。

那盆枯萎的盆栽，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很快就变得珠光宝气，在金库的光芒下，闪耀着一种病态而又诡异的美。

方蓝看着自己的“杰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满足感。就像一个艺术家，完成了一幅呕心沥血的作品。

“看！我们成功了！我们创造了……价值！”他激动地对闻乐说。

然而，匮道的“厌足”之力，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也更加狡猾。

就在那丝“成就感”升起的瞬间。

一股无法抗拒的、更加庞大的空虚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将他吞没。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冷笑。

“一件镶满钻石的垃圾，难道就不是垃圾了吗？”

“咔嚓。”

方蓝刚刚建立起来的逻辑，碎了。

他看着眼前那盆“杰作”，只觉得无比的滑稽和可笑。

那枯萎的枝干，并没有因为钻石的点缀而焕发生机，反而显得更加死气沉沉。那些璀璨的钻石，也无法掩盖它本质上的“死亡”。

他创造出来的“价值”，就像一个泡沫，在阳光下，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就破灭了。

“噗通。”

方蓝跪倒在地。

他的逻辑，他的智慧，他的“概率之眼”，在这绝对的、纯粹的“无意义”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他陷入了一种哲学上的虚无主义。

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那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和赌场门口那些“活死人”一模一样。

他的思维，被彻底麻痹了。

而另一边，闻乐的情况更加糟糕。

【警告！逻辑链崩溃！】

【“创造”行为无法生成稳定“价值”！】

【“意义”模块被“虚无”概念覆盖！】

【系统无法处理“拥有即是虚无”的悖论！】

【核心算法进入无限死循环……】

【正在尝试格式化……格式化失败……】

【AI系统……彻底宕机。】

闻乐那双闪烁着数据流光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断了电的、做工精美的人偶。

被困深渊。

匮道的幻象并未破碎。

这个巨大的金库，变得越来越压抑。那些闪闪发光的财富，也变得越来越令人作呕，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所有试图寻找意义的人。

方蓝和闻乐，被困在这无尽的空虚和混乱中。

一个，陷入了哲学的深渊，思维被彻底掏空，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另一个，代表着绝对理性的AI系统，因无法处理这种终极的无意义逻辑，而彻底烧毁了主板。

他们看不到任何出口。

仿佛被永远囚禁在这座由无限财富构成的、毫无价值的地狱里。

方蓝缓缓地伸出手，抓起一把金币，又缓缓地松开。

金币，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却又无比空洞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

像是为这个荒诞的世界，敲响了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