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们在观中自有事做,每日只早晚过来一趟,将司裕抬出去吹风盥洗,其余时候都是沈乐容独自在照料。
小院里三五不时就会有人送东西。
或是新鲜的菜肉,或是新鲜捉来的活鱼野味,或是装在半大袋子里的香米,不一而足。
有天清晨,院里还平白无故多了几个箱子,里头有上等银炭,亦有合她和司裕身量的衣裳大氅,甚至连耗费颇多的药材都补上了,闷声不响。
沈乐容觉得这事儿新鲜。
等了几天,也没瞧出究竟是谁好心送的,她还在夜里偷偷扒着窗户守株待兔,想摸出个底细来。
可惜一无所获。
司裕得知这事的时候,只付之清冷一笑,“都是你睡着后来的,等多久都白费。”
沈乐容有点泄气,不台好意思白用。
司裕却知这是谢珽命人送来的,让她爱用就用,若不乐意,就在院里竖个牌子,让人别来打扰便可。
少女想了想,决定取用。
若谢珽送的是银两财帛,她倒不愿意收,当日谢珽当面道谢时也曾坚决辞谢。事实上,凭着这手精湛的医术,她和师父手头还挺宽裕,哪怕平素给人送药帮忙花费颇多,以师徒俩的安贫乐道,剩下的也足够宽裕用上好些年。但送东西过来,还贴心地放到仓库跟前,可就不一样了。
冬日天寒,山中往来毕竟不便。
师父出门尚未归来,她每日烦劳道长们已是叨扰了,若采买食物时再去麻烦,未免不好意思。如今有人解了这难题,又是冲着司裕来的,倒也不妨取用。
遂将东西收拾好,如常照料司裕。
进了腊月后年节将近,寒风消却后山谷里渐而回暖。沈老这回走得远,也不知是哪里绊住了,快除夕了都还不见踪影。沈乐容手脚勤快,每日翻看医书摆弄药材之余,仍乐颠颠的去看她种下的药材,回来后糊了灯笼装点屋舍,等着欢快过年。
司裕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发呆。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些。
虽不能行动自如,仗着沈乐容那双妙手包扎,要紧伤处又有木板绑着,慢吞吞的挪动已不成问题。先前帮忙抬他的道长也终于不用再折腾,安心回观里去了,院中便只剩他和沈乐容两个人。
已经躺了整个月,他身上闲得发慌。
换成从前,伤势但凡恢复成这样,他便能少许多顾忌,外出溜达不在话下。
但如今他却不能。
——怕被沈乐容逮住了数落。
司裕不怕鬼神,不怕生死,却怕惹少女生气,换来凶巴巴的教训。
今早沈乐容端来的那一篮蚕豆都已剥完了,他百无聊赖地躺着,两只手搭在胸前,假作两敌相遇,拿十根指头打架。
院里传来脚步声,是她故意换了软底鞋子,踮着脚尖摸过来,大约是想偷看他可曾在屋里乱折腾。
这动静于司裕而言委实过于幼稚。
他抬了抬眼皮,十根修长的手指照旧忙碌,直到沈乐容凑近门口偷偷觑来的那一瞬,骤然阖眼停手,仿若熟睡。
沈乐容还以为他真的在睡觉,颇为满意的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想将剥好的蚕豆拿走。
才拿起篮子,一转头就见司裕醒了。
四目相触,沈乐容有一瞬愣神。
因那双眼睛很好看。
像是黑夜里缀在夜空的星辰,清冷又遥远,衬着俊秀的眉目于山间冰雪。初识时的那股疏冷渐而消却,日夜相处后,两人亦渐渐熟悉。此刻天色将暮,屋里尚未掌灯,外头亦别样安静,她不提防落入那双眼底,便似石子投在安静的湖心,悄然荡开了涟漪。
沈乐容下意识别开目光,压着胸腔里蠢蠢欲动的心跳,状若无事地道:“醒了。”
“嗯。”司裕抬眉,“还有活儿吗?”
——起居三餐都是琐事,那些美味的饭菜送到嘴边,背后更需许多功夫。没了旁人帮忙,少女忙不过来的时候,会给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差事。司裕原就是仰仗人家照顾,利索修长的手指做起杂事毫不含糊,向来都听话应命。沈乐容也不客气,支使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此刻,她倒没安排差事。
“晚点我要去道观,跟道长请教些事情,大概半夜才能回来。晚饭我已做好了,会拿小炭炉炖着,走之前拿过来就能吃。你先躺好,先把今晚的药换了。”她说着话,拿了剥好的蚕豆出门,去取药箱。
外面晚风凛冽,吹散心头的凌乱。
她走到井边,就着木桶里冰凉的水洗了洗手,擦去水珠后,又拿凉透的手指在额头拍了拍。等脑袋里杂念尽去,才拎了药箱往屋里走,免得夜里回来晚了,换药时不方便。脚步还没跨进去,脑海里不知怎的又浮现出少年扒去衣衫后劲瘦的身材,从肩臂至后腰,一闪而逝。
连同他静静望过来的清冷眼眸一道浮上心头。
沈乐容脚步微顿,无端生出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