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京师了。

左宗棠的车驾接近京师城垣时，他印象中的城墙原本是整洁如洗的，但现在却布满了枪炮轰击后的痕迹，不用问，这肯定是咸丰八年英法联军攻占京师时留下的创伤。

左宗棠鼻子一酸，两眼跟着流出泪来。他想起了咸丰皇帝，想起了咸丰皇帝下给自己的几道圣旨。

他当夜被引到贤良寺住下。贤良寺在东华门的冰盏胡同，就是原来雍正年间怡亲王允祥的府第，改成寺后，专供封疆大吏入觐述职时下榻之用。

打发走来看望他的官员，左宗棠决定先去看望潘祖荫。

一

潘祖荫三十九岁，此时官居大理寺少卿。

见面之后，左宗棠告诉潘祖荫，从咸丰十年开始，他就一直想进京来看他，可是没能实现。左宗棠同时告诉潘祖荫，他此时进京就想办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当面答谢潘祖荫，第二件事是向两宫太后和皇上请训，第三件事就是要和官文算算账。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诬陷我？

潘祖荫告诉左宗棠，官文病得要死，眼看着就要走了，你这个时候还要和他算账，不怕人笑话你吗？

潘祖荫左宗棠于是打消了与官文对质的念头。

左宗棠第二天开始去各个王府拜见王爷们。因为不懂规矩，都是空手去空手回，把几位王爷气得发疯，商量着要整治整治他。

慈禧太后可不管这些，先赏左宗棠紫禁城骑马，然后又同着慈安太后，以及小皇帝同治，一起召见他。因为左宗棠没有受过培训，他说的湖南话慈禧太后听不明白，就让左宗棠写个折子递上来。

回到贤良寺的当日，左宗棠谨遵慈禧太后的话，闭门谢客，当真给朝廷拟了个《陕甘饷源奇绌请指拨实饷折》，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以及陕甘的情形一股脑说出来，请个懿旨下来，省得回任后户部及各省又延迟着不认真去办理，到时将会难上加难。

按常理推断，左宗棠上折子前，应该和恭亲王先计议一下才好，但他此时偏偏要为恭亲王设想，认为恭亲王是大忙人，每天要办许多事情，再去扰他便有些不该，何况做陕甘总督的是他左宗棠，又不是恭亲王，陕甘的事情，自然要陕甘总督自己拿主意才是正理，别人说什么都是瞎扯。

二

左宗棠的折子很快便递进宫了。

左宗棠在折中一共向朝廷提了八点陕甘兵事不易措手之处，是：

陕甘筹饷之艰，天下共知。其所以异于诸省者，地方荒瘠，物产非饶，一也。舟楫不通，懋迁不便，二也。……新畴已废，旧藏旋空，搜掠既频，避移无所，三也。变乱以来，汉回人民死亡大半，牲畜掠粮鲜存，种艺既乏壮丁，耕垦并少牛马，生谷无资，利源遂塞，四也。……陕甘则食物翔贵，数倍他方，兵勇……一饱之外，并无存留，盐菜、衣履复将安出？五也。……捐输则两省均难筹办。军兴既久，公私交困，六也。各省转运虽极繁重，然陆有车驮，水有舟楫，又有民夫足供雇用。陕甘则山径荦确，沙碛荒远……且粮糗麸料，事事艰难，劳费倍常，七也。……陕甘则衅由内作，汉回皆是土著，散遣无归，非筹安插之地给牲畜籽种不可。……用费浩繁，难以数计，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