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些后,她脸上的细纹和淡斑都能看得更加清楚,她肩颈旁边的一道疤痕也第一次被聂莞看在眼中。
林见鹿顺着聂莞的目光,低头望着自己的肩膀,知道她再看那条疤,笑道:“这是我那个众所周知的励志故事里,独自一人从山中跑出来时,被一条断掉的树枝刮出来的。”
见聂莞立刻就想转移目光,好表示她没有冒犯的意思,林见鹿笑道:“不用担心,这个故事我给很多人讲过,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认真说起来,敢于把这道疤袒露人前,而不为它自卑难过,似乎也就是从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开始。”
聂莞闻言,又将目光挪了回来,问道:“是自暴自弃吗?”
“算是吧。”林见鹿耸肩,“但也可以说是想开了,真的意识到自己不美丽也没关系。”
聂莞道:“您总是把什么事情都一体两面地看吗?”
“嗯,我算是老子的信徒,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高兴的事情里,总能看出点儿衰败的迹象;难受的事情里,也总要找出点儿足以宽慰自己的蛛丝马迹。”
她声音轻快,让聂莞一直紧绷的思维也不由跟着放松下来。
“那么,您应该很少有不能释怀的东西吧。”
“其实不是。”林见鹿笑笑,“不能释怀的事情有很多,正是因为忘不了,放不下,才总是要一遍遍地从各种角度咀嚼,尽力咀嚼出别样的味道。”
聂莞很好奇,像林见鹿这样,温柔宽和到像母神一样的人,有什么事情还能挂在她心上?
但是这话也不好贸然去问。
林见鹿始终看着她,将她的每一丝表情都收入眼中,忽然笑道:“你这个孩子边界感未免太强了,我在释放向你倾诉的意愿呀,怎么你竟会没收到呢?”
聂莞一怔,旋即笑道:“老师见谅,我一贯不是个太聪明的人。”
林见鹿摇头:“你不是不聪明,而是习惯封闭。也没关系,我这个人脾气一上来,对着大树都想说两句话,你就先当我的树洞吧。”
她说着,沉思片刻:“从哪里开始说好呢……你说过,你妈妈是我的粉丝,那很多我的事情,你应该都从她嘴里听说过。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出版社也一般都尊重我,没有将这一段刊登在报纸上……不过应该还是有些人知道的,我逃出来的时候,怀孕了。”
聂莞微愣。
这件事,的确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见鹿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目光幽深:“我是一口气跑了几百里,脚磨破皮,脖子也被那根树枝划伤到大出血的地步,之后昏倒在派出所门口,才侥幸被救。这个孩子本来就保不住,但是在我从医生嘴里得知这个结果前,我就决心要打掉它。不只是打掉,我还请医生帮我切除子宫。”
“是因为山里的事情吗?”聂莞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却还是问出来。
她担心不说这句话来打断,林见鹿会被情绪所淹没。
尽管她看不清楚林见鹿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但她的打断很成功,林见鹿抬起头,看着她笑:“是啊。那个时候,我很年轻,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是人间最痛苦、最不公平的遭遇。当然啦,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只不过遭遇后面要加个之一。那时候我觉得,肚子里那块肉就是痛苦的根源,而孕育那块肉的温床,只要还留在我身上,我就终究还是会陷入痛苦中。我很厌憎这一切,迫不及待想摆脱它们。”
林见鹿说着,又陷入那些久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