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公对公子鱄说:“我能复国,全靠宁氏,弟弟你一定要为我走这一趟。” 公子鱄嘴上虽然答应了,可心里压根儿不想去。献公多次催促,公子鱄回答说:“天下可没有不管政事的国君。您说‘政事都归宁氏’,日后肯定会后悔。这不是让我失信于宁氏嘛,所以我不敢奉命。” 献公说:“我如今流亡在这偏僻之地,就跟没权管政事一样。要是祖宗的祭祀能延续到子孙后代,我的心愿就满足了,怎么敢食言,让弟弟你为难呢。” 公子鱄又说:“既然您主意已定,我又怎敢逃避这事,坏了您的复国大业。” 于是,公子鱄悄悄潜入帝邱城,去见宁喜,再次重申了献公的约定。宁喜说:“子鲜你要是能担保这话算数,我宁喜怎敢不担起这事!” 公子鱄对天发誓说:“我鱄要是违背这话,就再也不吃卫国的粮食。” 宁喜说:“子鲜的誓言,比泰山还重啊。” 公子鱄这才回去回复献公。
宁喜把父亲宁殖的遗命告诉了蘧瑗。蘧瑗赶紧捂住耳朵,一边跑一边说:“我都没参与国君被驱逐的事,又怎么敢参与他复位的事呢?” 说完,就离开卫国,前往鲁国了。宁喜又把这事告诉了大夫石恶和北宫遗,这两人都表示赞同。宁喜接着告诉右宰谷,右宰谷连连说:“不行,不行!新君即位都十二年了,没做过什么失德的事。现在要是谋划着让旧君复位,肯定得废掉新君,咱们父子可就得罪了两代国君,天下还有谁能容得下咱们?” 宁喜说:“我是受了先父的遗命,这事绝不能停下来。” 右宰谷说:“那我去见见旧君,看看他现在为人跟以前比有啥变化,然后咱们再商量。” 宁喜说:“好。”
于是,右宰谷悄悄前往夷仪,求见献公。当时献公正在洗脚,听说右宰谷来了,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跑出来了,脸上满是喜悦,对右宰谷说:“你从左相那儿来,肯定带来好消息了吧。” 右宰谷回答说:“我只是顺路来问候您,宁喜并不知情。” 献公说:“你只管替我转告左相,让他赶紧帮我办成复位这事。左相就算不考虑让我复位,难道就不想掌管卫国的政事了?” 右宰谷说:“大家愿意拥戴国君,是因为国君能掌管政事。要是没了政事可管,那还怎么当国君呢?” 献公说:“不是这样的。所谓国君,就是享有尊贵名号,拥有荣耀名声,能穿美衣、吃美食,住着高堂华屋,出门乘坐高车大马,府库里财物满满,身边使唤的人一大群,在家有嫔妃姬妾侍奉,出门有打猎游玩的乐趣,何必非得操心政务,才能快乐呢?” 右宰谷听了,默默退下。
右宰谷又去见公子鱄,把献公的话告诉了他。公子鱄说:“国君在外受苦太久了,太渴望过上好日子,所以才这么说。真正的国君,应该敬重大臣,任用贤能,节约钱财合理使用,体恤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做事宽厚,说话算数,这样才能享有荣耀名声,得到尊贵名号,这些道理国君原本是很清楚的。” 右宰谷回去后,对宁喜说:“我见了旧君,他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粗鄙之语!跟以前没啥两样。” 宁喜问:“你见到子鲜了吗?” 右宰谷说:“子鲜说的话合乎道义,可国君做不到啊。” 宁喜说:“我就指望子鲜了。我有先父的遗命在身,就算知道国君没啥改变,又怎么能停下来呢?” 右宰谷说:“要是非得行动,那就等有合适的时机吧。”
当时孙林父年纪大了,和庶长孙孙蒯住在戚邑,留下两个儿子孙嘉和孙襄在朝中。周灵王二十五年春天二月,孙嘉奉殇公之命,出使齐国,只有孙襄留在朝中值守。恰好献公又派公孙丁来打听消息,右宰谷对宁喜说:“你要是想动手,现在就是好时机。孙林父他们父子不在,孙襄是可以对付的,拿下孙襄,那孙林父就没辙了。” 宁喜说:“你这话正合我意。” 于是,宁喜暗中召集自家的甲士,让右宰谷和公孙丁率领着去讨伐孙襄。
孙氏的府第非常壮丽,仅次于公宫,墙垣又高又厚,有一千名家甲,还有家将雍锄和褚带二人,轮流值班巡逻。这天正好是褚带当班,右宰谷的兵马到了,褚带关上大门,登上城楼询问来意。右宰谷说:“想见见舍人,有点事要商量。” 褚带说:“商量事干嘛还带兵?” 说着,就打算拉弓射箭。右宰谷赶紧后退,率领士兵攻打大门。孙襄亲自来到城门前,监督把守。褚带让擅长射箭的人轮番上阵,把弓拉满,站在城楼的窗户边,靠近的人就射,结果射死了好几个人。雍锄听说府第出事,也带着家丁赶来接应。双方混战起来,都有伤亡。右宰谷看打不赢,就带兵退了回去。孙襄下令打开城门,亲自骑着快马追赶,追上右宰谷后,用长铙钩住他的车。右宰谷大喊:“公孙丁,快给我射死他!” 公孙丁认出是孙襄,弯弓搭箭,一箭就射中了孙襄的胸口。幸好雍锄和褚带两人一起上前,把孙襄救了回去。胡曾先生曾写咏史诗说:“孙氏无成宁氏昌,天教一矢中孙襄。安排兔窟千年富,谁料寒灰发火光!”
右宰谷回去后,向宁喜汇报,说孙家太难攻打了:“要不是公孙丁神箭射中孙襄,追兵都不肯退。” 宁喜说:“一次攻不下来,第二次就更难了。既然射中了他们的主子,他们军心肯定乱了,今晚我亲自去攻打。要是再打不赢,那就只能出逃,躲避灾祸了。我和孙氏,已经势不两立了。” 宁喜一边整顿车马,先把妻子儿女送到郊外,担心万一兵败,来不及脱身;一边派人去打探孙家的动静。大概到了黄昏时分,打探的人回来报告:“孙氏府第里传来号哭的声音,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神色十分慌张。” 宁喜说:“这肯定是孙襄伤重死了。” 话还没说完,北宫遗突然来了,说:“孙襄已经死了,他们家没了主心骨,可以赶紧去攻打。” 这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宁喜亲自披挂上阵,和北宫遗、右宰谷、公孙丁等人,带领全部家兵,再次来到孙氏府门前。
雍锄和褚带正对着孙襄的尸体哭泣,听说宁家的兵马又来了,急忙披挂应战,可宁家兵马已经攻入大门。雍锄等人赶紧关闭中门,无奈孙氏的家甲早就逃散了,没人协助防守,中门也被攻破。雍锄翻墙逃走,直奔戚邑;褚带则被乱军杀死。此时天已大亮,宁喜灭掉了孙襄一家,砍下孙襄的首级,带着去了公宫,去见殇公,说:“孙氏专权太久了,有叛逆的心思,我已经带兵去讨伐,砍下了孙襄的首级。” 殇公说:“孙氏真要谋反,你怎么不先让我知道?既然眼里没我这个国君,又来见我干什么?” 宁喜站起身,手按剑柄说:“您是孙氏拥立的,并非先君的命令。群臣百姓,又想念原来的国君了,请您退位,成就尧舜那样的德行。” 殇公大怒说:“你擅自杀死朝廷重臣,随意废立国君,简直就是叛逆之臣!我做国君都十三年了,宁可死也不受这侮辱!” 说着,就拿起兵器去驱赶宁喜。宁喜赶紧跑出宫门。殇公抬头一看,只见刀枪林立,甲士众多,宁家的兵马布满宫外,吓得赶紧往后退。宁喜一声令下,甲士们一拥而上,把殇公抓住。世子角听说变故,拿着剑来救,被公孙丁赶上,一戟刺死。宁喜传令,把殇公囚禁在太庙,逼他喝毒酒自尽。这是周灵王二十五年春天二月辛卯日发生的事。
宁喜派人把妻子儿女接回府第,然后召集群臣到朝堂,商议迎接旧君复位的事。官员们都来了,只有太叔仪,他是卫成公的儿子,卫文公的孙子,六十多岁了,唯独称病没来。有人问他原因,太叔仪说:“新君旧君都是国君。国家不幸发生这样的事,老臣我怎么忍心参与呢?”
宁喜把殇公的宫眷迁到宫外,打扫干净宫室,准备好隆重的车驾,派右宰谷、北宫遗和公孙丁前往夷仪迎接献公。献公连夜赶路,三天就到了。大夫公孙免余一直到国境之外迎接。献公被他远道迎接的心意感动,拉着他的手说:“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做君臣。” 从这以后,公孙免余得到献公的宠信。其他大夫都在国境之内迎接,献公在车上向他们行礼。献公拜谒宗庙、临朝听政后,百官纷纷前来祝贺,只有太叔仪还称病不上朝。献公派人责备他说:“太叔是不想让我回国吗?为什么不来见我?” 太叔仪叩头回答说:“以前国君您被驱逐,我没能跟随,这是我的第一条罪过;国君您在外流亡,我没能心怀二心,打通内外消息,这是我的第二条罪过;等到国君您想回国,我又没能参与大事,这是我的第三条罪过。国君用这三条罪责怪我,我怎敢逃避一死!” 说完,就吩咐驾车,打算出逃。献公亲自前去挽留他。太叔仪见到献公,泪流不止,请求为殇公举办丧事,献公答应了,太叔仪这才出来,回到朝堂班列之中。
献公让宁喜独自担任卫国相国,所有事情都听凭他决断,还增加了三千户食邑给他。北宫遗、右宰谷、石恶、公孙免余等人,也都增加了俸禄。公孙丁和殖绰有跟随献公流亡的功劳,公孙无地和公孙臣,他们的父亲有死于国难的气节,都被晋升为大夫。其他像太叔仪、齐恶、孔羁、褚师申等人,都官复原职。献公还把蘧瑗从鲁国召回,恢复了他的职位。
再说孙嘉出使齐国回来,半路上听说国内发生变故,直接回到戚邑。孙林父知道献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把戚邑归附晋国,向晋侯诉说宁喜弑君的恶行,请求晋侯主持公道。他担心卫侯很快就会派兵攻打戚邑,恳请晋侯发兵,一起协助防守。晋平公派了三百人去援助他。孙林父让晋兵专门戍守茅氏之地。孙蒯劝谏说:“戍守的兵力太少了,恐怕抵挡不住卫国人,这可怎么办?” 孙林父笑着说:“三百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才把他们安排在东边边境。要是卫国人袭击杀死了晋军戍卒,肯定会激怒晋国人,到时候就不愁晋国人不帮咱们了。” 孙蒯说:“父亲大人高见,儿子远远比不上。” 宁喜听说孙林父向晋国请兵,晋国却只派了三百人,高兴地说:“晋国要是真帮孙林父,怎么会只用三百人敷衍了事呢?” 于是,他派殖绰率领一千名精选的士兵,去袭击茅氏。不知道这场战斗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