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哗,像一锅煮沸的热粥,带着人间特有的黏腻温度。
\"阿婆,您顺着这道金线摸。\"林初雪的声音穿透晚风飘上来。
玄尘垂眸,正看见她蹲在养老院的月季丛前,警服膝盖处沾着泥点,却笑得比花还亮。
她握着王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按在院墙上若隐若现的阵纹上:\"您看,因果线是不是变成了粉的?
那是您养了三十年的月季在说话呢。\"
王奶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是阿囡!
我家阿囡小时候总蹲在这儿数花瓣......\"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颤抖,\"原来这花里藏着我给她编的小裙子,藏着她摔碎的第一个花盆......\"
玄尘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他在这间养老院见过王奶奶——她坐在轮椅上,盯着虚空呢喃\"我孙女\",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
此刻老人脸上的笑纹里渗着泪,倒像比任何修士都活得通透。
\"叮——您有新的道种待领取!\"
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吱\"地刹在巷口,后架上的保温箱闪着金光。
他摘下头盔,发梢还沾着汗珠,却对着二楼窗台的姑娘挥手机:\"李姐!
您的'育儿道'到了,阵纹说您教小宝背唐诗时,连星星都在记笔记呢!\"
二楼探出个扎着围裙的脑袋,手里还攥着锅铲:\"真能看见?
我昨天吼他太凶......\"
\"能!\"小哥拍着胸脯,车筐里的阵纹突然泛起银光,\"您看,因果线分叉了——一条是继续凶,小宝躲在被子里哭;另一条是摸摸他头,说'我们再试一遍'......\"他突然压低声音,\"悄悄告诉您,选第二条的话,下个月小宝会给您画张'妈妈是仙女'的画。\"
李姐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转身冲屋里喊:\"小宝!
把唐诗本拿来,妈妈今天教你《咏柳》......\"
玄尘望着这一幕,掌心的命核轻轻发烫。
那些曾经只属于他的、冰冷的阵纹共鸣,此刻竟裹着油盐酱醋的温度,顺着他的血脉往心脏里钻。
他想起系统刚觉醒时,识海里只有机械音和吞噬的欲望;想起林初雪挡在他面前时,腕间疤痕渗出的血珠比任何阵纹都灼人;更想起那只狐妖说\"不记得阿娘\"时,红瞳里碎掉的光。
\"原来自由不是一个人的逃离。\"他对着晚风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栏上的阵纹,\"是让所有人都能站在自己的光里。\"
远处传来警笛的嗡鸣。
林初雪的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了眼,冲王奶奶眨眨眼:\"有位外卖小哥说他的'风驰道'能送热咖啡,非让我加双倍糖——阿婆等我半小时,回来给您带月季饼。\"
王奶奶挥着枯枝般的手:\"快去快去,别让人家等凉了。\"她低头轻抚花瓣,嘴里哼起走调的儿歌,是玄尘在记忆里听过无数次的、母亲哄孩子的调子。
玄尘的视线追着林初雪跑过斑马线。
她发梢沾着的金粉被路灯镀亮,像一串会移动的星子。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掌心一凉——那道来自归墟的星光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在他掌心跳动如活物,带着混沌海特有的、潮湿的腥甜。
\"命运种子。\"他低笑,想起方才阵纹扩展时,归墟深处传来的震颤。
原来当他开放阵图权限的刹那,连混沌海都在回应——不是吞噬,是馈赠。
种子在他掌心凝成鸽蛋大小,表面流转着银河般的光。
玄尘轻轻抬手,任晚风卷走它。
种子划出银线,掠过养老院的月季丛,擦过外卖小哥的头盔,最后飘向巷口那个蹲在墙根的小女孩。
女孩大约六七岁,穿件洗得发白的红棉袄,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
她抬头时,玄尘看见她左眼蒙着纱布,右眼却亮得惊人——那是双见过太多黑暗,却依然相信光的眼睛。
种子停在她头顶半尺处,像颗会呼吸的星。
女孩伸出脏乎乎的手,指尖刚要碰到光,巷口突然传来喊叫声:\"囡囡!
回家吃饭!\"
她猛地缩回手,抓起地上的树枝塞进怀里,歪歪扭扭地跑向声源。
种子迟疑了一瞬,终究跟着她飘进了楼洞。
玄尘望着那抹银光消失在楼道里,命核突然泛起温热的痒——是阵纹在共鸣,是无数新生的\"道\"在生长,是某个被命运亏待的小女孩,即将触到属于自己的光。
楼下的喧哗仍在继续。
卖煎饼的老伯举着锅铲大笑:\"原来我颠勺的手法是'火候道'!
明儿起,每个煎饼多摊半分钟——要让客人尝到时间的甜。\"
送快递的大叔蹲在路边,手机屏幕亮着因果线:\"这条能赶上儿子家长会?
那我现在就去调班!\"
狐妖的粉光头像在玄尘手机上闪烁,新消息是:\"刚教隔壁奶茶妹'甜言道',她男朋友喝奶茶时耳朵红得能煮鸡蛋~\"
玄尘低头,看见自己小指仍习惯性地翘着——这上古阵灵的旧习,此刻却沾着人间烟火气。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剥开放进嘴里,凉丝丝的甜漫开时,忽然听见命核里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
那是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奶气的、不确定的:\"妈妈说,等我眼睛好了,要去看星星......\"
晚风卷着阵纹的光掠过他的发梢。
玄尘望着城市里星星点点的金芒,忽然明白所谓\"自由之名,众生之路\",从来不是终点。
而是,当第一粒种子落下时,整个世界开始学会——如何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