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层层滑落,从山脊到山脚,发出连绵不绝的低鸣声,像远古战鼓被无形之手敲击。
云层也在缓缓旋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螺纹状——
中心恰好对应着殿顶的穹镜,那道中心旋涡的光,冷而锐,仿佛能刺穿人的骨髓。
守在外头的青麟卫,先是被风压得面甲轻颤,继而听见一阵近乎哀鸣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从地下传来,又像是从穹顶垂落,让人分不清方向。
几个老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惶惑——
他们都是久经边境风雪的军人,可此刻,连握刀的指节都微微发凉。
殿中,宁凡感到那股力量已沿着锁骨向胸腔蔓延。
心口的脉动与金链的震颤逐渐同步,似乎他的血液正被改写成另一种节律。
每一次心跳,耳边的世界都会短暂失声,只剩下自己体内那股如同洪潮般的轰鸣。
苏浅浅的指尖缓缓握紧了衣袖,她的目光不再只是观察。
而是带着一种深藏的、近乎不愿让人察觉的担忧——
她清楚,这并非单纯的力量传承,而是一种极古的“契锁”。
一旦完全闭合,就不再是宁凡可以自行解开的枷锁。
穹镜之上,一缕极细的裂痕悄然扩散。没有任何声响。
却让整座殿堂的气息陡然一变——像是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巨影,在冰封的深渊中睁开了第一只眼睛。
裂痕在穹镜上蜿蜒生长,宛如冰面被利刃划开,透出深处暗金色的光。
那光并不炽烈,却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厚重——仿佛承载着无数未曾诉说的岁月与血影。
随着裂纹扩大,一道低沉的轰响自殿顶压下,空气像被重锤击中。
涌起一层又一层涟漪,肉眼可见地将四周的火盆火焰压得贴伏在铜盏之内,连噼啪声都被吞没。
宁凡忽觉脚下的青石板在缓缓下陷,他的呼吸被迫变得急促。
每一口气都像从冰水中捞起,刺得肺腑生疼。
胸腔中的金链节节收紧,血流被引向心脉的同时。
背脊生出一股燥热,那热度透骨,却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热与冷在血肉间互相撕扯,让他险些跪下。
殿外,雪声骤止。仿佛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
远处的黑林深处,有几道原本潜伏的影子同时抬头——
那是天螭卫的游哨,负责监视此地动静。
他们互望一眼,其中年长的一名微微眯起眼,低声道:
“是‘锁脉’……”话音刚落,脚下雪地便传来轻微震感,如有无形巨兽从地下爬行而过。
更远的地方,北荒关外的烽燧台上。
值守军卒突然看见东方天际出现一道直贯云霄的光柱——不刺眼,却沉如古井之水。
他们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们,这并非凡象。
有人慌忙提笔,在军报上写下:“光自青穹而降,疑为……神火。”
殿内,苏浅浅缓缓抬头,看向那道光。她的眼底,倒映着裂开的穹镜与宁凡被光笼罩的身影。
那一刻,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此局已不可回头,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
风声,又一次涌了进来,这次裹着雪粒,带着血的腥气。
穹镜的裂缝在一瞬间凝固,不再扩张,却依旧发着暗金光。
像一只古兽的瞳孔——静止,却潜藏无边的压迫。
宁凡站在那光下,肩背微弓,眼神依旧清醒,却像被光线锁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心口那条“锁脉”似乎与穹镜背后的某种力量接驳。
血流在胸腔里发出微弱的轰鸣声,每一次脉动都与殿顶传来的回音重叠。
苏浅浅缓缓向前一步,她的衣摆擦过地面,拖起细微的尘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殿宇里格外清晰,仿佛一刀划开凝固的空气。她伸出手,似要触到宁凡肩头——
然而指尖距离还有一寸时,那股金光骤然收拢,像潮水倒灌般退回穹镜深处。
一切来得太快。光散之处,穹镜表面只剩下一道细若发丝的痕迹,像从未存在过那般。
宁凡低头,看见自己脚下的青石板中央,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印痕——
似火焰,又似一颗正在裂开的种子。
他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因为他忽然想起,童年时曾在宫中一块失传的古铜器上,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
殿外,远处的烽燧台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铜号,声如裂帛,惊起林间的夜鸟。
随即,一骑疾驰而来,在殿门外勒马停下,马蹄踏得雪沫四溅。
那骑士的披风上覆着冻得发脆的血迹。
他单膝跪地,声音被风割得支离:“殿下,北荒边,火幕已起——”
话未说完,殿内那道几乎消散的金光忽又在穹镜深处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苏浅浅抬眼,神色冰冷:“传命——封殿,不许任何人擅入。”
风声再起,将殿门重重掩上。
外头的号角声却未停。
反而在远方一声接一声,像是催促,又像是预兆。
而殿内的青石板上,那模糊的火焰印痕,正在极缓慢地、不可察觉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