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宫墙上覆着一层薄霜,连灯火都似被冻得收了光。
苏浅浅的指尖贴在案上那盘新移栽的赤米苗,明明屋里生着火,却像按进了早春雪水里。
她微微一怔,指腹的温度一寸寸地被抽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静静攫取她的气息。
苗心原本青翠笔直,此刻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叶尖蜷起,根须泛白,短短一息便软倒在泥中。
她抬起手,指纹处有细小的冰花在悄悄绽开,薄得几乎透明。
呼吸牵动着胸口,像有细沙在肺里摩擦,每一次吐气都带出一丝腥甜。
夜深了,帷帐外的风声忽地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极细的“喀”的一声。
她低头,发觉自己方才咳出的那点血,竟在落地前就结了薄冰。
“霜脉……”她喃喃,声音被自己呼出的寒雾吞没。
窗户外,一阵宫铃急促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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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殿前的铜香兽,烟气已被冷风压低。
大殿内,四方使臣分立两侧,梁国使者披着白狐裘,手中卷轴尚未展开。
便先咳了两声,像要提醒所有人注意那份东西的重要性。
“殿下,”梁使的嗓音带着北地的干冷,“请看——‘虫蚀米图’。”
卷轴徐徐展开,墨色沉重,画上是一颗剖开的稻穗,穗心的纹理并非自然的籽粒排列,而是蜿蜒盘绕的蛇形线。
旁侧有高倍镜的拓印——每一个纹圈的中心,都有一粒半透明的卵,内部微微闪着蓝光。
瀛洲商队的首领同时抬起了手中一只泥偶,摇晃着,口中唱起一种夹着孩童哭腔的调子:
“姒女锁火断天粮,虫母降世吞稷田……”
那歌声带着潮湿的腥气,像是从腐叶堆里爬出来的蛆,在人耳边缠绕不散。
殿内的空气变得凝重,四国使臣像约好了一般,目光齐齐投向坐在御案后的宁凡。
“稷田之虫,天灾也。”梁使的唇角微微一挑,“但若天灾因人而起……”
话音未落,宁凡已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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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只抬手。
守在殿角的卫士抬进来一只密封的黑木匣,厚铁扣锁着,四边涂了石油胶。
宁凡亲自掀开盖。殿内的人屏住呼吸——里面是一捧看似饱满的稻粒。
他不急着解释,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匕,刀锋贴着米壳轻轻一剖。
壳开处,一条细长的、全身泛着石油蓝光的虫缓缓蠕动,触须微颤。
那虫似察觉到了空气的寒意,扭动着试图钻回谷粒。
却在宁凡伸指将它挑出的一刻,正好碰到他指腹上早已渗出的那一丝冰凉——霜脉血。
虫体像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僵直,蓝光沿着它的背脊收缩,最后彻底暗下。
宁凡将虫举到灯下,冷冷地让所有人看清它的死相。
“此虫,名‘油傀’,专食黑心粮。”他顿了顿,将那虫尸轻轻掷到梁使的案前,发出一声干脆的“啪”。
蓝色的尸体在案卷上蜷缩成一圈,像一枚死掉的诅咒。
“稷田之粮,非汝等可评。”宁凡的声音缓慢而沉稳,“天灾若真因人而起——那人,必死。”
殿门外,风声骤紧,带着寒霜与刀锋一并扑来。
殿内的空气像被压成了一块冰。四国使臣彼此对视,眼底闪过难以掩饰的惊惧。
梁使先一步躬身,嘴角的弧度却依旧挂着,“殿下之意,梁国自会记下,只盼灾情莫至。”
瀛洲首领收了泥偶,袖口一甩,掉下一枚黑色的贝壳,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像是笑。
西陲与南楚的使臣皆不发一语,只在离开时多看了宁凡一眼。
那眼神中,半是试探,半是未尽的算计。
殿门徐徐关合,带出一阵深夜的风。宫道上,灯影被吹得东摇西晃,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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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脚步声远去,宁凡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屏风后的影子。
那是昭和——他从未全然信任,但不得不倚重的内侍总管。
昭和上前一步,将一份最新的情报递上,低声道:
“虫母卵迹,确已在北仓稷田中发现,且……与‘霜脉’之寒气相冲之时,虫卵即死。”
宁凡眉心一紧,想起苏浅浅那夜指尖的冰意,以及她唇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血色。
“密封消息。”宁凡沉声道,“不许任何人,在她耳边提起此事。”
昭和应声退下,脚步在廊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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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整个禁宫被一层细密的寒雾笼罩。
宫墙上垂下的冰凌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无形的计数——
一声、两声……数着这座宫廷还能维持几日的平静。
苏浅浅独坐在御花园的回廊下,面前的铜盆里,是一丛刚死去的赤米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