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只起一声:“好。”
见对面的人起身就走,如兰没有开口将人叫住,端茶啄饮,怡然自得。
不多时,亭中又来一人。
如兰起身相迎:“师娘。”
来人正是庄学究的夫人,与庄学究乃是青梅竹马,携手走到今日,称得上一句相濡以沫。
庄夫人虽年近花甲,却依旧精神抖擞,衣着整洁,这庄宅中的一应陈设也都是出自庄夫人之手,由此可一窥其脾性。
“怎么只有你一个,景隆那小子呢?”
如兰取一新杯为庄夫人斟茶:“他去寻先生要鱼苗了。师娘,您喝茶。”
这几日来,丈夫的两个关门弟子都居于宅中,庄夫人又是和善心细之人,自然晓得这两个孩子的饮食喜好。
景隆那孩子不挑拣,什么都吃;倒是如兰,是个挑食的性子。
景隆是个来去不定的,这鱼苗是为谁要的还需要问吗?
庄夫人没再犹豫:“如兰,你与景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两个孩子间的相处已不是同门师兄妹可以解释的,可若是说生了情意,庄夫人又觉得差了些什么……
“师娘,您是指哪方面?”
见如兰理直气壮的模样,庄夫人都不知道这孩子是同她绕圈,还是真情实意。
接过如兰剥好的莲蓬,庄夫人吃了两颗清了清火:“你这丫头……哎,你可想过自个儿的婚事?”
当下时节已结出莲蓬,城中商铺中也上了不少以莲子为主的吃食饮子,但如兰更喜欢直接食用。
而庄宅中就有一片莲塘,哪里会短缺自家主子的莲蓬。
瞧,那桌上还放着一小盘已剥好的新鲜莲子,个个光滑无伤。
“……自然想过,但这件事由不得……做主。”
晚风吹断了话语,吹凉了心血。
青年站在回廊拐角,不动不语。
进一步,他便能知心意释然;
退一步,他便能得风浪无波;
偏他站在这儿,进退两难。
送别了庄夫人后,如兰打算回屋去收拾行囊,再不回去别庄,她怕是要露馅……
“你站这儿作甚?”
不知从何飘来的云彩,遮住半轮夕阳,使得本就昏暗的天光,落在青年身上的少之又少。
“我……等你。”
如兰微微扬眉,主动走向树下的石桌,扫去凳上微凉:“过来吧。”
而在院中等候的彩簪见当家做主的来了,站门的也走了,忍不住松了口气,取了些东西出来。
朱标坐在如兰对面的位置,见着那女使又是给如兰披衣,又是取来驱虫香灯,可谓是面面俱到,让自己袖袍里的东西没了用武之地。
……怎么感觉输了一筹。
“姑娘,天色已暗,您伤势刚好,切莫在外头待久了。”
说完后,彩簪又向两人行礼告退。
“她……挺细心的。”
如兰解开披风的系带,享受着微凉晚风:“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彩簪也是那个时候到我院里的,都成习惯了。”
朱标颔首,心中却有些不同想法。
总觉着这个女使对他有些……敌意?
“好了。你在这儿等我是有什么事要说?我还当你要个鱼苗把自个儿都赔进去了。”
见这人又当上哑巴,如兰眨了眨眼,无奈道:“朱景隆,你莫非是得了口疾?”
“先前你同先生说要提早举办冠礼时,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
早些时候她就同朱标说过,在他及冠那一日,有些事才会有了决断。
而朱标的生日在九月,原本她也以为是要等到生辰那一日,倒没想到这人来了这一手。
及冠者,需有长者为其加冠;而如今算的上朱标长辈的,也只有庄先生。
所以庄先生点了头,朱标的冠礼便算是成了。
龙陨之日,归家之时。
如兰晓得宫里的那位官家寿数不长,这个归家之时可期。
但,可惜的是,只有这一句。
“抱歉,池塘边你与师娘说的话,我听到了。”
如兰暇整以待,端详着这人的纠结神情,反问道:“那你听全了吗?”
朱标:“……没有。”
“师娘问我对自个儿的婚事有何想法,我说没什么想法。”
朱标眉心一跳,就听得如兰接着说道:“想过归想过,但这件事的确是我无法预测的。”
“朱景隆,我要走的路一时间看不到尽头,而这条路上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我也不能事事预料。”
少女忽地俯身,拉近两人间距,尚未褪去的莲子香气萦绕身畔。
耳垂传来微凉触感,朱标下意识皱眉而非躲避。
手足生凉,难道气血还未补全吗?
全然不觉得是自己耳朵变红发热,才会感到凉意。
“这回你给我听全了。无论是感情亦或亲事,于我而言,不是需要从长计议的差事,而是冲动下的抉择。”
如兰捏了下手中的耳朵,民间传言,耳垂厚实,则有福,或许所言非虚。
“所以,我不会后悔,亦不需要他人的愧疚负责。”
凉意远去,朱标却感受不到炙热的天气,愣愣地坐在原处,只听得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方才……他没有听错吧。
“朱景隆,在太阳落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
先前遮挡夕阳余晖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天边晚霞抢在最后的时间中,肆意地展示自己的风采,一时间霞光万丈。
亦或者提醒某人,再不去,可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