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五年的春风,似乎格外眷顾刚刚从疫病阴霾中挣扎而出的豫州大地。
干涸的河床重新被涓涓细流润泽,龟裂的土地上顽强地钻出点点新绿。
新蔡城外那片曾经如同巨大疮疤的安置区,如今已人去棚空,只留下被踩踏得板结的土地和几缕尚未散尽的药草余味,无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洛阳,德阳殿。
初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殿内暖意融融,与去岁初冬那场夹杂着血腥与剖尸惊雷的朝会相比,气氛已然迥异。
刘宏端坐御座,面容沉稳了许多,眉宇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增添了几许属于帝王的威仪与思虑。
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声音清朗却带着几分威仪:
“诸卿,去岁汝南大疫,虽赖华佗、张仲景诸之妙手,及四方豪族义商倾力相助,终得平息,然其间转运药石粮秣之艰难,道路阻隔之误事,犹在眼前!此等切肤之痛,不可不察……”
他顿了顿,殿内一片寂静,百官皆凝神倾听,不少人回想起汝南疫报传来时的混乱与恐惧,深以为然。
“朕观天下舆图,帝国疆域辽阔,南北物产丰饶各异。
河北之粟麦,江淮之稻米,巴蜀之锦盐,荆扬之鱼盐木材,皆为社稷之宝,生民所需。
然山川阻隔,陆路转运,耗费巨大,十成之物,抵运者不过五六,若遇水旱疾疫,更是鞭长莫及!”
刘宏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欲使帝国血脉畅通,货殖流转,仓廪充实,非借水道之力不可。
前代虽有鸿沟、邗沟诸渠,然或年久失修,或互不相连,难成一体。
今,朕决意,举国之力,开凿一条纵贯南北,沟通大河、淮水、大江三大水系的大运河,以使帝国之血脉,从此贯通!”
随着刘宏话落,现场众臣,顿时神色一动。
刘宏所提“大运河”的规模之宏大,堪称前所未有!
“陛下圣明!”
太傅陈藩率先出列:“陛下所提之大运河,却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陈藩先是捧了一路,随即有话锋一转,面露忧色道:“此工程之浩大,闻所未闻,恐非朝夕可成,所需民力、财力、物力,难以想象。
若调度失宜,恐生民怨,耗费国帑,还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不少官员的附和。
开凿河渠,历朝历代皆有尝试,其艰辛劳民,史书斑斑可考。
面对众臣的劝谏,刘宏却是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看向立于文官班列之首的王潜。
王潜笑了笑,然后上前一步,并未直接反驳崔烈,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巨大舆图,示意内侍在殿中展开。
随着舆图展开,一条醒目的朱红色粗线,如同巨龙般蜿蜒盘踞,北起幽燕之地的涿郡,南下贯通冀州、兖州、豫州……
又在豫州境内巧妙地避开地势较高的地区,转而利用睢水故道及部分天然河流,于陈留附近沟通黄河,再折向东南,经梁郡、彭城,又利用泗水等水道直抵淮阴,沟通淮河,继而南下,利用邗沟故道,经广陵渡江,直抵江南重镇吴!
另一条支线则向西,利用鸿沟故道及颍水,沟通洛阳与淮河上游。
图上不仅清晰地标注了主河道与关键节点,更细致地标明了沿途计划设立的粮仓、物资转运站位置,以及预估可利用的天然河道、湖泊,工程量较之凭空开凿新渠,已大为缩减。
通过这份图纸,群臣也看的出来,王潜花费了多大心血在上面,同时也感受到了推动运河工程的决心。
“陛下,诸公请看。”
王潜的声音沉稳有力,手指点向舆图,“此渠,非凭空造物,乃顺势而为,沟通古今之策。”
他指向黄河段:“黄河湍急,水位落差大,欲通航,需建“船闸”方可。”
说着,他又拿起一枚小巧的木质模型,并于群臣面前开始演示了起来:
“此物名为“复闸”,可于河道陡峭处,择址建造相连的两道闸门,形成闸室。船入前闸,关闭,引水或泄水,使闸室内水位与上游或下游齐平,再开闸门,船便可平稳升降,如履平地。
此理,匠作府的一众工匠,已率人于洛水支流小规模试制成功,原理可行,具体尺度、用料尚需在黄河实地勘测后精算。”
百官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精巧的复闸模型,虽觉匪夷所思,但模型演示的原理清晰直观,又有小规模成功在前,反对之声一时弱了下去。
“至于所需人力和财力……”
王潜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其一,斤岁豫州、兖州部分郡县春旱已成定局,恐再生流民,可招募此等无地、少地之民,充作河工。
朝廷按日支付工钱的同时,可将各地常平仓溢出之粮售卖给那些河工。
如此一来,那些百姓有了活计,朝廷多存的粮食,也可换成钱财,然后继续支付给河工作为工钱……”
“好,王师此法甚妙!”
“是啊,如此一来,朝廷没有损失、河工也能受利……”
“而且还能顺便带动运河沿途的商业流通呢!”
听到王潜这个左手倒右手的方法,一众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
见此情形,王潜笑了笑,继续说道:“其二,可从军队当中,将以往负责“遇水搭桥、逢山开路”的先锋队伍,整编为“工兵营”。
兵从北军五校及各地郡国兵中,遴选精壮、通晓土木营造或水性极佳者,吸纳其中。
彼等训练有素,组织严密,更兼军纪约束,可承担开凿险峻地段、疏浚淤塞河道、修筑堤坝闸门等核心、危险工事。
军士服役,朝廷除日常粮饷外,另计土木军功制度,完工后可按功劳大小,赐予钱帛、田亩或是进行升迁,以为激励。”
“其三……”
王潜的声音冷峻了几分:“那檀石槐不是派遣了大量“劳工”到我大汉境内负责各地水利、道路的营建事宜吗?
如今并州等地的水利道路营建,已经初具规模,可将这批劳工调到运河的修建当中,负责那些危险的地段。
即便真死了人,那也都是檀石槐需要处理的事儿,倒也不用担心引来民怨……”
听到这话,众人神色一怔,全都默默的看了王潜一眼。
这个提议,虽然有些不太人道,但对于大汉而言,却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众人虽未开口,但也全都默认了这一项。
“至于粮秣物资转运……”
王潜的手指再次点向舆图上的一个个标记的红点,继续说道:
“可于沿途设立官仓、转运站,由大司农统筹,将作府、少府负责协同,并征集舟船,分段接力运输。
常平仓存粮,优先保障河工口粮,冀州、兖州之铁器作坊,全力供应开山凿石之精铁工具。
扬州、荆州之巨木,顺流而下,直抵工段……此非一州一郡之事,乃举国之力,如同军阵调度,务求精准,杜绝浪费!”
“陛下、诸公,此运河若成,其利有五:
一者,江南稻米,可乘舟楫,旬月之间直抵洛京、河北,仓廪永固,再无饥馑之虞;
二者,天下货殖,流通无阻,商旅辐辏,市易繁荣,税赋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