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太常卿也站了出来:“宝钞印制虽出自研造司,其防伪之术亦属精妙,然天下能工巧匠何其多?
若民间奸人仿造,以伪钞充斥市面,掠夺民财,朝廷信誉何在?届时真伪难辨,宝钞形同废纸,恐酿成大乱!”
“拒收宝钞者以抗旨论处,固然可强行推广。
然民间小民交易,习惯使用铜钱,商贾是否会暗中折价?若宝钞实际购买力低于其面额,则朝廷威信扫地,百姓受损!”
一时间,诸多官员纷纷出言,表示了对宝钞的反对和担忧,一眼望去竟有半数之多。
在这些人当中,既有清流、士人,也有新生代的青壮派官员。
看到这么多人反对,刘宏也皱了皱眉头,但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曹嵩。
曹嵩会意,朗声道:“诸公之虑不无道理,但也需听一听其中之益处才好!”
“陛下,诸公!”
随着曹嵩话落,荀爽站了出来:“宝钞之利,显而易见,运河工程浩大,若无宝钞周转,仅铜钱转运一项,便需耗费巨万民力财力,且易生劫掠。
今商贾持宝钞,千里贸易瞬息可成,货殖流通十倍于前,税赋自然充盈,所谓通胀之虑,只需节制发行,岂能因噎废食?”
“不错!”
袁逢也出言附和:“各地常平仓存粮、少府库藏之丝绸、乃至运河工程本身未来之收益,皆可视为宝钞之根本,只要朝廷掌握充足实物,严控发行,何惧宝钞贬值?”
“不错,至于造假仿制,铜钱还有劣币废币,又岂能因区区造假而弃大事?”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支持者着眼于其巨大的便利性和对经济的潜在推动力,反对者则死死揪住“无准备滥发必然导致通胀”和“防伪、信用维持”这两大死穴。
一时间,双方引经据典,言辞激烈,德阳殿内气氛凝重。
双方争执不下,也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御座上的刘宏?
面对众人的目光,一直沉默的刘宏终于站了起来。
“诸公所虑,皆切中要害,可若因惧生变而固步自封,非强国之道。”
“宝钞非凭空造物,其根基在于二物:一曰根底,二曰信用!”
刘宏转向太仓令:“太仓令忧心宝钞无根,此虑甚善,因此,朕决意即日起,设立“宝钞准备金库”,由大司农、少府共管,独立核算。
凡发行宝钞,必按对比存入“准备金库”当中!此准备金,可为黄金、常平仓足额之储粮凭证,亦可为优质丝绸、食盐专卖之收益凭证。
准备金数额,由大司农严格核算,定期公布,由御史台、廷尉以及太学三方共同核查,无充足准备金,不得增发宝钞!”
“准备金”这个概念被刘宏清晰抛出,并赋予了具体的、可操作的实物支撑,让不少反对的官员为之一愣,陷入思索。
这似乎……并非完全的空手套白狼?
“其二,国家信用!”
刘宏的目光扫过全场:“宝钞非纸,乃朝廷之信诺!
其价值,根植于朝廷之威信与国力,朝廷需确保宝钞可按面额十足兑换铜钱或等值物资,确保其防伪严密、严惩伪造,确保其在大汉疆域内畅通无阻!
此乃朝廷对万民、对商贾之庄严承诺,信用在,宝钞坚如磐石;信用失,则金山亦难挽狂澜!”
刘宏看向研造的人:“防伪之术,钱监当精益求精,并立法严惩伪造者,罪同谋逆!
民间流通,初期必有疑虑,朝廷当于主要州郡、运河沿线广设官方兑换点,确保随时足额兑换。
同时,鼓励大宗交易、官府采购、军饷河工薪资优先使用宝钞,辅以铜钱小额流通,双轨并行,逐步引导。
对拒收宝钞之商户,初犯劝导,再犯惩戒,非为暴政,实为维护朝廷信用与万民便利!”
刘宏的一番论述,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不仅回应了质疑,更构建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货币信用理论框架,将虚无的“信用”与实在的“准备金”相结合,并提出了具体的操作方案。
殿内一时寂静。
曹嵩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这位少年天子的应对,显然远超朝臣们基于历史经验的争论层次。
刘宏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朗声道:
“宝钞之利,关乎国运,不可不行;其弊之虑,王师亦已备有良策。朕意已决!”
“诏令:立《宝钞通行法》,设“宝钞准备金库”,由大司农、少府共管,御史台、廷尉监察!
研造司专司印制防伪,务求万无一失!严惩伪造宝钞者,罪同谋逆!
各州郡治所、运河要冲、边镇重地,广设官办兑换点,确保宝钞十足通行!”
“运河工程款项、北军及工兵营饷银,自即日起,宝钞比例增至七成!
各地常平仓接收宝钞购粮,官府采买优先使用宝钞!着大司农、少府、廷尉府,详拟细则,颁行天下!”
圣旨既下,标志着“宝钞”这一全新的金融工具,正式获得了帝国的背书,开始更深地嵌入帝国的经济命脉之中。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王潜的耳中,对于刘宏的一番安排,也很是满意。
这个徒弟真的是长大了啊。
然而,王潜也深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准备金”能否被严格遵守?
“国家信用”的堤坝能否抵御贪婪和恐慌的冲击?
这轻飘飘的纸张承载的帝国雄心,能否安然渡过未来的风浪?
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金融的洪流一旦开闸,其力量与风险,丝毫不逊于那正在被驯服的黄河怒涛。
然而,现在正值大汉快速发展时期,这宝钞却又不得不提前登上这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