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的旱季风卷着滚烫的沙砾,抽打在“金辉壁垒”新筑的城墙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时间与命运在“窃窃私语”。
小卢西乌斯认识了霍文渊可是高兴坏了,他第一时间就要霍文渊来一起检阅他的军队。站在新建的、尘土飞扬的校场上,小卢西乌斯眉宇间全是洋洋得意。
霍文渊的到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关于罗马帝国未来的宏大涟漪,但眼前更迫切的,却是这支东方军团的筋骨——骑兵。
阿扎德和法尼乌斯带回了上千匹萨尔玛提亚骏马,黑海北岸的商人又源源不断地送来各色马匹。
此时的校场上嘶鸣不断,尘土飞扬,来自不同民族的骑手正努力适应着新坐骑,试图将这支拼凑起来的骑兵捏合成型。
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或者是天气原因,数月以来,原有的骑兵马匹死了不少,损失了最少三成。
小卢西乌斯怕爆发瘟疫,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吃马肉,只是把死马全都烧掉了。
骑兵没有马自然是不乐意的,闷闷不乐了几个月。现在陡然来了新马,不论是伊比利亚人、凯尔特人、罗马人、本都人还是卡帕多西亚人全都大叫着跑来“抢马”。
小卢西乌斯的目光扫过那些高大健硕的卡帕多西亚战马,用于重装冲击;线条优美的安达卢西亚马,用作军官坐骑且是伊比利亚凯尔特骑兵用马;敦实耐劳的意大利挽马,用于辎重部队,是莱乌齐奥山战役后小卢西乌斯在意大利购买的;以及数量最多的、来自黑海草原的杂色混血马——本都马,又叫黑海马。
表面上看,小卢西乌斯的骑兵部队可谓兵强马壮,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是,强与不强是相对的,这是相比于此时的地中海地区来说的。自从伙伴骑兵消失之后,到目前为止,最厉害的就是小卢西乌斯的铁甲连环骑兵了。但,如果要是相比于汉朝、匈奴骑兵恐怕就要逊色许多了,幸好,小卢西乌斯的骑兵不用和匈奴人打仗,要打也是几百年以后的事。
就在这时,霍文渊领着一个身影来到了校场边缘。此人身材不高,却异常精悍结实,仿佛一块被大漠风沙磨砺了千百年的岩石。他有着典型的草原民族特征:高颧骨,细长的眼睛如同鹰隼,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粗糙而坚韧。他穿着一件磨损但干净的皮袍,腰间束着宽皮带,上面挂着几件造型奇特的骨器和皮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走路的姿态,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与脚下的大地有着某种深层的联系。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校场上的马群和骑手,如同经验老到的牧人审视自己的羊群。
“统帅阁下。”霍文渊用他那带着河西口音的拉丁语介绍道,“这位是休屠利,我的……患难之交,也是我们马匹生意能如此顺利的关键人物。”
休屠利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右手抚胸,行了一个简洁而有力的草原礼节。他的目光与小卢西乌斯相遇,那眼神中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洞悉。
“匈奴人?”小卢西乌斯此时的拉丁语中没有这个词,他只能用现代汉语来说,但是却做出了一个骑在马上射箭的动作。
霍文渊立刻就明白了小卢西乌斯的意思,连连点头。
“你是汉朝人,你和匈奴人在一起?”小卢西乌斯问,“怎么回事?”
“唉——”霍文渊长长地了一口气,连连摇头,表情全是悲苦之色。
在随后由霍文渊艰难翻译,夹杂手势和简单的共同词汇的交谈中,休屠利那充满坎坷的身世逐渐揭开:
原来,休屠利本是河西走廊以北、祁连山脚下一个小型匈奴部落“焉日耳部”的首领。其实这个部落在半个世纪前是匈奴休屠部的一部分。休屠部被霍去病击溃后,不久瓦解,残部逃到天山北麓后在这里繁衍下来,过着游牧生活。
汉匈之间延绵的战火与西域诸国的反复无常,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碎了许多像他这样夹缝求生的小部落。大概是元凤元年或者是二年,因为休屠利本身没有太明确的时间概念,现在也只能猜测是这个时间。
霍文渊转述着休屠利低沉的话语,眼中带着一丝悲悯:汉军和西域的联军小股部队与匈奴右贤王的部曲在天山北麓激战。休屠利的部落被卷入其中,作为匈奴别部,他们首当其冲……战败了。
部族的男人死伤大半,牲畜被掠,草场被邻近一个更大的、名为“乌禅穆部”的部落趁火打劫,强行吞并。
休屠利想要复仇,想要夺回属于他的族人和牛羊,但向上一级的大酋长申诉时,却被无情驳回,甚至险些被当作破坏“匈奴团结”的罪人处死。绝望之下,休屠利只得带着寥寥几名死忠,杀出重围,向西逃亡。
“茫茫戈壁,黄沙漫天……水囊空了,马也倒下了。”霍文渊的声音带着沉重,“休屠利和最后一名同伴倒在沙丘上,烈日炙烤,秃鹫在头顶盘旋,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那时,恰好是我逃离楼兰国的时候,同样迷失在大漠深处……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冥冥中的血脉牵引,我发现了他们。”
霍文渊用随身携带的珍贵药物和仅存的一点水救了休屠利一命。这份救命之恩,加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让两个来自不同文明、不同阶层的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休屠利是马背上长大的孩子,拥有匈奴人世代相传的、近乎本能的相马、驯马、养马绝技。
而霍文渊的智慧、学识和对西域商路的了解,则为他们的才能找到了用武之地。两人联手,从最底层的马贩做起,凭借着休屠利对马匹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和霍文渊精明的头脑,竟在黑海北岸的游牧部落中闯出了一片天地,积累了可观的财富和人脉,只为有朝一日能攒够盘缠,返回遥远的东方故土。
小卢西乌斯听完这段交织着血泪与情谊的传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激动。又一个来自东方的同胞,而且身怀绝技!他热情地邀请休屠利参观他的骑兵训练。
然而,当休屠利那双孤狼一般的眼睛仔细扫过校场上奔腾的马群和骑手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他摇了摇头,动作不大,却异常清晰。
“怎……怎么了,休屠利?”小卢西乌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用拉丁语问道,霍文渊立刻翻译。
休屠利指向那些最高大雄壮的卡帕多西亚马,它们正被披上重甲,准备进行冲锋演练:“这些,铁锤。猛!快!像草原上的闪电!但……”他做了个呼吸急促、然后瘫倒的动作,“……跑不远,不行,不行,冲三次?沙漏翻转一次?力气就用光了。追逃敌?不行。长途奔袭?更不行。是好铁锤,但不是好腿脚。”
他的评价一针见血——卡帕多西亚马,载重力强,爆发力强,耐力极差。
他又指向那些毛色油亮、步伐优雅的安达卢西亚马和卢西塔诺马,也就是伊比利亚半岛上产出的马,它们是军官和精锐骑兵的宠儿:“这些……根本就是……小娘们儿、贵族小姐。漂亮!聪明!跑起来像跳舞。但是……”
他撇了撇嘴,做了个挑剔吃东西、怕冷怕热的动作,“……太难伺候!草料要精,喝水要净,天气不好就生病。打仗?不是天天有太阳!在泥里打滚几天?它们会死给你看!”
休屠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伊比利亚马娇贵脆弱,难以适应艰苦的战场环境和长期行军的特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数量最多的黑海杂种马上。黑海杂种马又叫做本都马,是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命人繁殖和驯养的马匹,非常适应黑海沿岸的生活环境。
“这些总可以了吧?”小卢西乌斯笑着说,“本都马这些马适应性较强,是普通骑兵的主力……非常均衡……”
小卢西乌斯还没说完,休屠利立刻大声地说道:“这些……什么都行,什么都不行。”
他摊开双手,做了个平庸的手势,“冲?不如铁锤快。驮东西?不如那些大块头能干。”他指了指意大利挽马。“跑远路?比铁锤强点,比真正的草原马差远了。没有尖牙,没有利爪,就是……一群听话的羊。不,这群家伙,你还不如叫他们大驴子!可以用作步兵的脚力,用作骑兵的坐骑,想都不要想。”
“大驴子?”小卢西乌斯不明所以,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经过霍文渊的询问和解释,小卢西乌斯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黑海的杂种马可能含有很多“驴”的基因,但是耐力的基因继承的不多,继承得多的是“犟”的基因,需要饲养者和骑乘者“顺毛捋”,否则黑海马就变“犟驴子”,不听话。这么看来还真挺像“米特拉达梯六世”。
休屠利点明了黑海马的最大的问题——平庸,缺乏突出优势;还有一个就是不好驯养。
小卢西乌斯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都是他花了大价钱弄来的“良驹”,却被批得一无是处。
然而,这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匈奴人接下来的话,更是戳中了罗马骑兵一个普遍存在、却常被忽视的致命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