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故而,臣始终坚信,欲救大宋,非仅罢黜一两个奸臣可竟全功。唯有建立一套不因君主个人贤愚、不因权臣一时好恶而动摇的稳固法度与政治体系!使政务运行,有章可循;使权力行使,有界可守;使天下英才,有途可进!如此,方能避免重蹈覆辙,使我朝基业,真正绵长!”
赵桓深深地看着陈太初,眼中挣扎、痛苦、醒悟交织。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疲惫却透着一丝清明:“元晦… … 你所言《四海论》之深意,朕… … 今日方知,并非虚言。然… … 兹事体大,千头万绪,若贸然全面推行,恐又如王安石变法,欲速则不达,反生大乱。当… … 当从何处着手?”
听到皇帝终于松口,问及具体步骤,陈太初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已经过去。他沉稳应道:“陛下圣明!《四海论》确为纲领宏图,然饭需一口口吃,路需一步步走。臣以为,当先理清脉络,固本培元。首要之务,便是将中央政务、地方治理、军事国防这三条主线,权责理清,归属明确!”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分缕析:“中央,设政事堂总理政务,下设各部专司其职,陛下垂拱而治,握最终裁决与监察之权;地方,明确路、州、县三级权责,给予一定自主,同时加强中央巡察监督;军队,彻底剥离私属,归于枢密院统一调遣,忠于国家而非个人。此三条主线理顺,犹如房屋立起三根坚实梁柱,大局可定。在此基础上,再逐步推行四海论所倡之议会监督、法度至上等新政,方可水到渠成,根基稳固。”
赵桓凝神细听,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认真权衡。陈太初的建议,并非激进地一步到位,而是抓住了最核心的权力架构问题,先立规矩,再谈革新,显得务实而富有策略。
“至于推行之时机…”陈太初略一沉吟,继续道,“眼下陛下圣体欠安,需静心调养。且钱荒初定,民心待抚,官场亦需整顿。操之过急,反易生变。不若… … 定于今年年末,待秋收过后,府库稍盈,人心稍安,便开始筹备。于明年开春,万象更新之际,正式颁行天下!以此为新纪元之始,陛下以为如何?”
“年末筹备,明春颁行… …”赵桓低声重复着,目光渐渐坚定起来。这个时间表,给了他足够的缓冲期,也契合“一年之计在于春”的传统。他最终点了点头,虽未明言,但那默许的神情,已表明了一切。
陈太初躬身一礼:“陛下安心静养,臣必竭尽全力,会同何相等诸位大臣,细化章程,稳妥推进。”
当他退出福宁殿时,夜空已繁星点点。夏夜的风带着温热,吹拂着他的衣袍。回首望了一眼那灯火阑珊的宫阙,陈太初知道,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变革,终于在这病榻前的对话中,悄然拉开了序幕。前路依然漫长艰险,但至少,方向已然指明。
暮色虽深,黎明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