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名扬喝道:“你们是谁?干么挡我去路?”那四名少女靠左一位走了出来,裣衽行礼,轻启檀口道:“小女子红樱,借问一声,相公可是武名扬武公子?”武名扬道:“是又怎的?你们是什么人?怎知我的名姓?”又一名少女上前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红梅,见过武公子。奉我家庄主之命,邀请公子赴王屋山古月山庄参加九九重阳‘玉箫英雄大会’。”第三名少女红棉道:“武公子是平天下剑法传人,曾任白莲教迦楼罗部部首,现又是锦衣卫千户,当有资格躬逢其盛。”第四名少女红蕉直走到武名扬身前,道:“此次盛会,各路英雄云集,以武比较高低,排‘玉箫英雄榜’座次,第一名者将得到天下第一至宝——玄女赤玉箫。这是我家庄上的帖子。”说罢双手捧出一张大红的请帖,恭敬的呈上。
这边真机子与三毒听见“玄女赤玉箫”五字,都停了打斗,回过头来。
武名扬听了四名少女之言,方知她们来意,将信将疑的接过帖子,展开一看,见上面几行簪花小楷,略云:“英雄见知:九九重阳,金秋送爽,荷桂飘香,诚邀阁下惠临敝庄,登高赏菊,论剑打榜,届时将一睹玄女赤玉箫的庐山真面。”下面落款:“古月山庄庄主谨呈”。武名扬看罢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在下从未听说江湖上有王屋山古月山庄的名号。”
红樱莞尔一笑道:“古月山庄在江湖上微不足道,公子若不想去,我家庄主也不勉强,奴婢们就此告辞。”说罢,四人同时纵上马背,朝来的方向飞一般去了。
武名扬、真机子等人见了,均想:四名少女轻功飘逸,恍如天女腾云一般,她们庄主必非等闲人物,但江湖上似乎没有此人名号。
少冲心念公主,待四名少女一走,闪到武名扬前面,喝道:“还不放下!”武名扬只得倒转回来。
这边真机子正在与雷震天、彭素秋、毛亮三毒相斗,瞅准一个破绽,使出一招“七星分野”,将三毒兵刃打落,迅即点了三人穴道。本来这一招剑指七方,当年紫阳真人就凭此一招间杀了马帮的五大头领。真机子火候未到,但能到如此境界,进展亦是神速。
秦汉叫道:“姓阎的,我如今无家可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拜你所赐,这么杀了你真是便宜你了。”说着话挥动葫芦攻了上去。但他武功与真机子相差甚远,没几回合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边骂道:“牛鼻子,你抢去我老婆,还要杀我么?你亲生女儿就在眼前,她却不会认你……”
苏小楼听他话意真机子就是那个“小白脸”,一时间冒出这么多难以接受的事情,心乱如麻,一扭身跳进舡中,命人开舡。秦汉见此,笑得甚是得意。真机子欲待向她澄清,却怕越说越糟,不禁怒道:“秦汉,你喝多了胡言乱语,可惜没人信你的疯话。”一剑刺出,径取他前心。秦汉合身倒地一滚。
真机子跟上前连刺几剑,不知为何几剑都未刺中,暗道:“我这是怎么了?为武林除害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放过。”一扫眼见到武名扬去而复返,便弃了秦汉,挡住武名扬道:“武名扬,你背叛师门,做阉贼鹰犬,贫道清理门户,识趣的跟为贫道回武当,候门规发落;否则别怪贫道剑不留情。”武名扬见这条路也不通,心道:“罢了,我本想立个救公主的大功,借此讨个封赏,都怪这二人挡我青云之路。”当下倒纵几步,将朱华凤向少冲掷去,少冲接住公主身子时,武名扬却已越过他向北远远的去了。梁飞燕叫了数声,也是追他而去。
真机子要除五毒,也无心再去追他,却听铁蹄铮铮,銮铃疾响,由南来了四骑,也是一字排开,清一色的黄骠马,清一色黄衫少女,缓步走到众人前面停下,最左一名少女问道:“武当派真机子道长在这儿么?”真机子打个道稽,道:“贫道便是,请问四位姑娘有何贵干?”
四名少女一起下马来,向真机子裣衽行礼,各叙芳名,乃黄葵、黄菊、黄萱、黄莲。最左那名少女黄葵道:“奉我家庄主之命,请武当派掌门、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机子道长于重阳之日赴王屋山古月山庄参加玉箫英雄大会。”这四名少女你一句,我一句,也如刚才四名红衫少女一般陈述一遍,只不过邀请的客人不同,换一个名号而已,也有帖子呈上。真机子满腹疑惑,却又不便打听,只道:“请代贫道拜谢贵庄主,贫道到时若有暇当躬赴其会。”四名黄衫少女这才翻身上马,一声轻喝,扬鞭驰去,当是帖子尚未撒完,又往别处去了。
真机子见她们去远,便搁下此事,向少冲道:“靖少侠,五毒荼毒生灵,你说该不该杀?”少冲道:“五毒害了苏镖头一家,又欲图覆灭贵派,伤及无辜,如此武林公敌,当然该杀!”真机子道:“杀此五毒,没的污了贫道的剑,但为苍生计,贫道又何惜一柄宝剑的令名?”说罢举剑便向秦汉刺去。秦汉已无抵抗之力,又见这剑来得如此玄妙,不知何以措手,索性双眼一闭,大叫一声,脑子一阵混乱。突听“嘡”的一声响,身子被人抱起,心中大奇,睁眼一看,抱自己的是谷主南宫破败,不禁又是惊喜又是感激,轻声叫道:“谷主!”
南宫破将他放在亭中的石凳上,缓缓说道:“我南宫破败的人岂容外人欺负?”真机子道:“南宫谷主,贫道向来敬你是一条好汉,你恶人谷的人恶迹昭着,你这做谷主的难辞其咎。若还偏袒包庇,便是错上加错。”
南宫破道:“他们做过什么,我自会查个清楚,以谷规处置,不必你越俎代庖。假若你武当门下弟子在外面惹了事,也当送交贵派掌门处置。”见真机子剑不归鞘,犹想动武,又道:“我不会与道长动手,除非在玉箫英雄大会上。”毛亮道:“谷主也收到帖子了么?”彭素秋道:“废话!谷主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怎会没有帖子?”毛亮喜形于色,道:“好极,咱们也可以去王屋山玩玩。”他刚才见了八名美貌少女,心中犹自未忘,一直想着如何才能一亲芳泽。
南宫破没好气的道:“走吧。”迈步便走,瞧也不瞧真机子一眼。走到少冲跟前,道:“少冲兄弟,玉箫英雄大会你可不能不去,若没了你,你大哥找不到对手,轻轻松松得了玉箫,岂不是无趣之极?”说罢哈哈一笑,扬长而去。秦汉等人如蝇尾骥,紧紧跟着,生怕稍有落后,被真机子拣个空当。
真机子见他们远去,还剑入鞘,喟然叹道:“纵虎归山,贻祸无穷啊。”向少冲道:“靖少侠,玉箫英雄大会你去么?”少冲道:“晚辈无意争什么排行,别说没收到请帖,就是收到了也不会去的。”真机子道:“少侠这就错了,你不愿争夺玄女赤玉箫,总有人会争夺,若让玉箫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不但武林免不了一场浩劫,就是天下苍生亦会受池鱼之殃,适才南宫破败言明以你为对手,你若不去,他赢得更是轻松。他若以玉箫号令天下,起事反明,老百姓又要受苦了。”
少冲没想到自己去与不去竟牵涉到武林祸福,社稷存亡,大感踌躇。
真机子道:“贫道只说这么多,去与不去,少侠自作决断。贫道有事在身,失陪了!”作揖欲走,忽想起甚事,又道:“刚才那酒疯子秦汉胡乱栽赃,竟说贫道是苏姑娘亲生父亲,此事关系苏姑娘、贫道及敝派的清誉,少侠无论信与不信,都请不要传扬出去。”少冲道:“秦汉搅乱江湖,恶迹昭着,家师便是为他所害,他诋毁道长的话,晚辈决不会信的,更不会说出去。”真机子道:“说起来这秦汉原是华山派先任掌门秦仲谋的独子,本来有望继任掌门,那知他拜魔教妖人为师,武功走入邪路,被逐出门墙,至今仍怙恶不悛,与名门正派作对,唉,魔教误人不浅啊。”说了这话,连连摇头,作别而去。
朱华凤瞧着真机子远去的背影,讥讽道:“这伪君子说得倒有些道理。”少冲道:“你说他是伪君子?”朱华凤道:“看他一副道学家的威严气派,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叫咱们别传扬出去,依我看,‘小白脸’必定是他。若非如此,秦汉为何费尽心思颠扑武当?真机子为何急着要结果秦汉?”
少冲道:“秦贼胡作非为大大得罪了五宗十三派,家师也是因他含冤屈死,真机道长除恶务尽,替天行道乃理所当然,适才若不是他出手,我也要向秦贼讨回公道,只可惜南宫谷主一力维护,这个仇恐怕不大好报。秦贼抹黑真机道长乃他一贯作风,你无凭无据,可别乱说。”朱华凤道:“好好好,我不乱说。咱们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你得想个法子。”
少冲一愣,道:“回去就回去,还想什么法子?”朱华凤展足道:“你叫我怎么走?”少冲拍拍脑门,笑道:“原来如此。”便从怀里取出那两只拾到的绣鞋。朱华凤装着四肢不能动弹,一脚独立,一腿伸出,道:“我穴道刚解,浑身酸麻,有劳公子了。”少冲闻言顿感窘促,但想公主曾为自己受蚀骨绵掌之痛楚,为她穿鞋之难又何足道哉?便蹲下身子,握着她小巧莲足,心中如有一个小鹿砰砰乱撞,耳根发热,待为她穿好绣鞋,已是热汗淋漓。
路过普德祠时,官兵甚多,禁止路人通行。二人见普德祠已烧成一片白地,众官兵忙里忙外,焦头烂额,不禁相视一喜。回到归来庄,免不了沽几斤白酒,烧两个小菜庆贺一番。饭罢,二人商议去不去古月山庄,少冲道:“没有请帖,未免去之无名。”正说至此,忽听庄外有人道:“靖少侠在么?”二人开门出来,见竹篱外站了四名紫衫少女,手中各牵了一匹紫骝马,看来也是古月山庄的女使。
少冲道:“在下便是,四位姐姐有何见教?”四名少女裣衽为礼,各报芳名,乃紫菀、紫薇、紫鸢、紫荆,又一一叙过来意,只不过将少冲称作“正气功的传人、铲平帮大王”,一张帖子却与武名扬、真机子的无异。交待完毕,四名少女上马匆匆而去。
朱华凤道:“现下你拿定主意了么?”少冲道:“我即便去了,也未必是南宫破败的对手,凭我一己之力,未免挡得住那么多高手染指。还有……”朱华凤见他顿住不说,神色不豫,问道:“还有什么?”
少冲道:“古月山庄庄是谁,举办这次玉箫英雄大会意图何在?还有玄女赤玉箫是真是假,诸多疑问,令我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但究竟如何个不祥,却又想不明白。”
朱华凤道:“你的担忧未始没有道理,或许这位庄主是一位世外高人,其名不显,想借此扬名立万,或许他想告知天下人,玄女赤玉箫已为他所得,大家当奉他号令,又或许……总之是不会安什么好心。”
说话间,忽有一个头戴遮阳帽的汉子叩篱进庄,径直走到二人身前,说道:“在下受人言一十一所差,有事求见靖公子。”少冲才知是信王的信使,便道:“日月当空。”那人答道:“委鬼难存。”然后道:“十几天前在下来过一次,适逢少侠大醉不醒,不便相扰。这次复来,有我家主人两封信函转交公子。”少冲闻言,甚感惭愧,道:“劳烦阁下了。”那人交过书信,自去不提。
朱华凤道:“他是谁?什么‘日月当空’,这是你们铲平帮的切口么?”
少冲一笑置之,独自回到庄内拆看,前一封云:“字谕少侠知悉:汝寻回贡品,居功厥伟,小王无暇面谢,甚感有愧。听闻玄女赤玉箫为王屋山古月山庄所得,汝当再接再厉,若能夺得玉箫,献与朝廷,实乃不世奇功。小王京中敬候佳音。”后一封云:“少侠见到此书,当在赴中原途中。小王近日得到谍报,满洲武士大批奔赴中原,当是图谋玄女赤玉箫,汝当留意满人举动,阻止满人阴谋得逞,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外泄,慎之,慎之。”书后落款与前一封已隔了十数天。少冲看罢当即将信烧毁,暗想:“信王之命,王屋山之会不得不去了,可是要夺玉箫,便如虎口拔牙,难比登天。”虽决意赴会,但更觉忧烦了。
朱华凤不知少冲看了何人书子后更增忧烦,欲要询问但知少冲必定不答,便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咱们过了节再走。”少冲只想心事,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却点了点头。朱华凤欢天喜地的置办食品。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朱华凤雇人将庄内外扫除干净,那日过普德祠不拜的那汉子也来送礼。少冲留他吃了午饭。那人走后,朱华凤瞧少冲仍是闷闷不乐,道:“中秋佳节,一年一度,就算有许多烦心事,也该抛诸脑后,及时行乐。”
少冲道:“中秋月圆,该当亲人团聚才是,我虽知爹娘是谁,却不知爹娘何处。”朱华凤闻言也想起了少时与娘卖艺谋生的日子,而今虽贵为公主,娘却已不在,当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不由得令人感伤。
二人各想心事,这般枯坐了一下午。时至黄昏,忽听庄外有人叩门叫道:“冲儿,冲儿,你在么?”少冲如梦中惊醒,喜道:“是娘!”发足奔到庄门,开门看时,果是岳夫人。当即扑入娘亲怀中,道:“娘,真的是你么?爹呢?”岳夫人热泪盈眶,向身后一指道:“那不是么?”少冲抬头望去,见一青袍汉子坐轮椅与一灰袍老僧并肩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枯瘦的中年和尚,喜笑道:“原来同苦大师、空乘大师也来了。”迎上前去,与同苦、空乘见了礼,向岳之洋拜了三拜,叫一声爹。
岳之洋扶起他道:“好孩子,起来吧!”少冲又拜见同苦,同苦说道:“少侠一家团圆,可喜可贺。”三人谈笑着进了庄,来到花厅。岳夫人见到朱华凤,忙把少冲拉到一旁,道:“这位姑娘模样俊俏,原来你讨了老婆也不跟娘说。”少冲连忙摆手,轻声道:“娘,你误会了,她是当朝公主。”岳夫人微笑道:“你这小子何时好上了朝中公主,只怕门户悬殊……”少冲故作生气,道:“娘,我不理你了。”便去和同苦、爹说话。
岳夫人走到朱华凤跟前福了一福,说道:“民妇向公主请安。”朱华凤倒吓了一跳,连忙还礼,道:“使不得,我是岳公子的朋友,你们便当我是自己人罢了,何必拘此大礼。”岳夫人便上前拉住她手,道:“我们当你是自己人。”朱华凤听她话里有话,脸上如罩红霞,心中却甚觉甜蜜。岳夫人牵着她手,二人到里屋叙话不提。
且说同苦道:“老衲此次造访,是为着天坛打榜之事而来。”少冲道:“大师也收到请帖了么?”同苦道:“正是。”岳之洋笑道:“我‘孤苏电剑’早已在江湖上除名,岂知古月山庄消息灵通得紧,竟也发了一张帖子来。”同苦道:“老衲知道少侠定有帖子,怕少侠不去,故此登门相劝。到杭州时正好碰见你爹娘,你爹的意思也是要你独占魁元,夺到玉箫,不知少侠意下如何?”少冲道:“我本是无意争夺玉箫,不过真机子道长说玉箫不能落入野心家手中,我没有什么野心,故劝晚辈去夺玉箫。”
同苦与岳之洋相视一笑,道:“看来真机子道长先咱们一步。少侠决意去了么?”少冲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只怕难以担起这个大任。”同苦道:“无有恐怖,就能所向无敌,你只要持一颗平常心,凡事尽力而为即可,成败那就看天意了。即使失败,那也不是少侠的过失。”少冲闻言如醍醐灌顶,只觉这几日的忧愁烟消冰释,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喜道:“晚辈明白了。”
三人谈了一会儿,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岳之洋来到东窗边,眼望星河影动,月明星稀,清光泻地,天井外一棵桂树飘来幽幽清香,想起与何太虚结拜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今天,不禁苍凉感旧,感慨良多。
岳夫人和朱华凤摆上糕点糖果,几碟小菜。众人推朱华凤坐主位,朱华凤不肯,愿坐客位。于是岳之洋夫妇坐了主位,同苦大师无可无不可,打横而坐,少冲敬陪末座。各人吃着月饼、米花糖、青果、松仁,闲话家常,其乐融融。饼馅掺有花生、甜枣、蜜饯、桂圆、丹皮、山楂、红糖、芝麻,是朱华凤从涌金门王大麻子店里买来,颇为可口。
少冲问及爹娘如何和好之事,岳夫人道:“那日你爹一出太湖便没了踪影,为娘伤心极了,却又不死心,不相信你爹如此绝情,扔下咱娘俩不要了,便到处打听,但一无所获。后从一武当山真机道长那里得知你在西湖武将军府上,便巴巴的来看你,一到杭州,想起为娘抱你托付武将军那个地方……”说到这里顿住。
朱华凤说道:“因此夫人情不自禁重游故地,没想到能碰到岳爷。”岳夫人笑道:“公主猜得不错,看来这没良心的还没忘了咱娘俩。为娘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爹走了。死死缠着他,好在遇到同苦大师,大师金玉良言,说得顽石点头,你爹脑瓜终于开窍。”同苦一笑,道:“我这个出家人不劝人出家,反劝人合家,倒不像是个出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