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深邃冰冷的记忆海底缓缓上浮。
云淑玥(陆真)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入目并非瀚海大厦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也非北齐宫廷的雕梁画栋,而是略显陈旧的素色纱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并不算好闻的草药味。
“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张稚嫩焦急的脸庞凑了过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眼睛哭得红肿。
云淑玥一怔,脑中纷乱的记忆碎片飞速整合——高栈的怀抱、前世高湛的眉眼、还有……她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里是北齐,邺城。 她是陆真,但又不是那个记忆中已经位极人臣的女相陆真。 现在的她,还是陆家那个因父亲陆贾获罪而即将被没入宫廷为奴的“罪臣之女”!
“碧螺?”她下意识地叫出丫鬟的名字,声音干涩沙哑。
“是奴婢!是奴婢!”碧螺惊喜万分,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小姐您都昏迷两天了!可吓死奴婢了!您怎么能那么想不开去投湖呢……老爷虽然……虽然遭了难,可您若是没了,夫人在地下怎能安心啊……”
投湖? 云淑玥想起来了。就在两天前,原主陆真在得知父亲陆贾被定罪、家产抄没、自己即将被发配宫廷为奴的消息后,绝望之下投了后院的荷花池。虽被救起,但原本那个怯懦哀伤的少女或许真的香消玉殒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这个来自异世、历经商海沉浮甚至拥有一段帝王虐恋记忆的灵魂。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无力。环顾四周,房间简陋,家具陈旧,显然陆家已然败落,这大约是仅剩的栖身之所。
“父亲……现在何处?”她低声问,努力适应着新的身份和处境。
碧螺眼神一黯,低声道:“老爷已被收押待审……府邸也被查封了,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还守着这处偏院。宫里来的公公说……说过几日就要来带小姐入宫……”
入宫为奴……云淑玥的心沉了下去。那段属于“陆真”的记忆告诉她,一旦踏入宫廷,命运便如浮萍,尤其是她这种戴罪之身,几乎永无出头之日,任人践踏。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未来等待北齐的将是何等的腥风血雨,高湛登基后的朝廷又是何等的波谲云诡。
不!绝不能就这样认命!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绝望的少女陆真,她是云淑玥,是盛世集团的幕后掌控者,是曾与帝王博弈、周旋于权力巅峰的女相!即便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个身份,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般境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和一个尖厉的妇人声音: “哟!还真醒了?命可真大!既然没死成,就赶紧起来把这字给签了!” 一个穿着绸缎、插金戴银,却掩不住眉梢刻薄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粗使婆子闯了进来,手里抖着一张纸。
云淑玥(陆真)目光一冷,认出这是她的“好”婶婶王氏。陆贾一出事,这些亲戚不仅不想着帮忙,反而第一时间就来逼迫她签下变卖这最后一座小院和田产的契书,想榨干最后一点油水。
“婶母这是何意?”云淑玥靠在床头,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冷意。
王氏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觉得这侄女落水醒来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很快又趾高气扬起来:“何意?陆家现在这情况,这院子迟早保不住!还不如卖了还点银子打点打点,说不定还能让你在宫里少受点罪!我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云淑玥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神情像极了后世她在谈判桌上碾压对手时的样子,“婶母是想拿了银子,好去打点王监军,让你家老爷换个肥缺吧?”
王氏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婶母心里清楚。”云淑玥淡淡道,“这契书,我是不会签的。就算要卖,也轮不到婶母你来经手。碧螺,送客!”
“你反了天了!”王氏恼羞成怒,对婆子使了个眼色,“给我抓住她,按手印也行!”
两个婆子刚要上前,云淑玥猛地抬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冰冷杀意,竟生生将两个婆子吓住了!
“我看谁敢!”她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我父虽落难,但案未审定,我仍是官家女!你们今日敢对我用强,明日我就敢去宫门鸣冤!看看是你们的手快,还是巡城卫的刀快!”
王氏和婆子们都被镇住了。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真,那眼神那气势,竟让她们从心底感到害怕。
“你……你给我等着!”王氏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碧螺看着自家小姐,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崇拜和后怕:“小姐……您、您刚才好厉害!”
云淑玥(陆真)却松了口气,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入宫为奴是绝路,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父亲陆贾的案子……或许还有转机?记忆中,陆贾是被政敌陷害,证据并不充分。 还有……高湛。 那个前世与她纠葛至深的帝王,此刻应该还只是皇子。若能找到他……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 不,不能再依靠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前世就是太过依赖那份情愫,最终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她要靠自己!
“碧螺,”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去把我父亲书房里还没来得及被抄走的书籍、文书,尤其是与这次案子有关的,尽可能都找过来。”
“小姐,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云淑玥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那个波谲云诡的未来,“自救,然后……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属于陆真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异世灵魂的注入,开始悄然转向。而那段与高湛(高栈)的因果缘份,也将在新的篇章里,迎来截然不同的可能。
云淑玥(陆真)靠在冰冷的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被面。碧螺已经退下,屋内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窗外寂寥的风声。
王氏的闹剧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底。更深沉、更汹涌的情绪,在她心湖之下翻腾。
三世因果…… 这个词如同宿命的判词,重重敲击在她的灵魂之上。
第一世,她是北齐女相陆真,他是帝王高湛。深宫梅香,雪夜初遇,他给予的片刻温暖,成了她黑暗命运里唯一的光。而后朝堂相伴,深夜对弈,他藏在严厉下的关切,她为他挡箭时的决绝……情愫暗生,却碍于身份、时局,从未宣之于口。最终一杯毒酒,永囚冷宫,至死不见。遗憾蚀骨。
第二世,她是现代商业帝国的幕后掌控者云淑玥,他是北瀚华国的储君高栈。紫藤花架下的警告,宴会厅里的交锋,彼此试探,互相算计,却又在危险来临时下意识地将对方护在身后。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与悸动,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而这一世,她竟又回到了起点,成了尚未发迹、即将坠入泥泞的陆真。
原来,那跨越时空的魂牵梦萦,那见到高栈(高湛)第一眼时就无法解释的心悸与痛楚,根源早已种下。
她早就爱上他了。 不是在盛世集团总部与他博弈时,不是在瀚海大厦与他周旋时,甚至不是在紫藤花下听他冷声警告时。 而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在那个北齐寒冷的雪日,被他用带着体温的大氅包裹,被他打横抱起踏雪而行,听他说的那一声“活下去”时,那颗名为“爱”的种子,就已深埋心底。
只是第一世,身份悬殊,世事弄人,错过便是一生。 第二世,记忆尘封,利益纠葛,误会重重,彼此伤害。 这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不。”云淑玥(陆真)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却无比坚定。
她缓缓握紧手掌,虚弱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那不是商业女王云淑玥的杀伐决断,也不是女相陆真的睿智隐忍,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炽热的情感——历经两世遗憾与痛苦后,终于明晰本心的决意。
既然因果早已种下,既然命运让她带着记忆重来一次,那她为何还要逃避? 为何还要因为前世的伤痛,就否定这份早已深入灵魂的情感?
她爱他。 爱那个雪夜里给予她温暖的少年皇子,爱那个朝堂上与她并肩的沉郁帝王,也爱那个现代世界里与她针锋相对却又彼此吸引的商界储君。
这份爱,跨越时空,贯穿三世,早已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
那么这一世,她不要再做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运、最终含恨而终的陆真。 她不要再与他错过,不要再彼此误解,不要再走向那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父亲陆贾的案子要翻,陆家的冤屈要雪,自身的困境要破,这些她都会去做,她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次站起来。 但更重要的是——他。
她要走到他身边去。 不是以罪奴的身份,不是以需要他庇护的弱者,而是以足以与他并肩的姿态。
高湛,这一世,我不会再等你来救我。 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强大到可以坦然走向你,告诉你—— 那份深埋了三世的情意。
窗外,似乎又开始飘雪了。 云淑玥(陆真)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落在了那个此刻或许正在昭阳殿批阅文书、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的少年皇子身上。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明亮的笑意。
高湛(高栈),这一世,换我来走向你。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我绝不会再放开。
三世因果,魂牵梦萦,这一次,我要我们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