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竟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抓住高昂的槊杆,用尽全身力气,将锋利的槊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喉咙!
高昂根本来不及撤力,眼睁睁看着彭乐壮烈自戕,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愣在当场,半晌才收回长槊,看着彭乐兀自圆睁双目、缓缓倒下的尸身,不禁扼腕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惋惜:“可惜!可惜了一身好武艺,满腔忠义胆!若能为我所用,该多好!”
他原本存了收服之心,日后并肩作战,岂不快哉?如今只能空留遗憾。
另一边,侯瑱已兴冲冲地提着那颗“高欢”首级,快马加鞭来到中军帅旗之下。他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将首级高高举起,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王!末将幸不辱命,浴血奋战,已斩伪齐之主高欢!请大王验看!”
端坐于骏马之上的刘璟俯身仔细一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哈哈大笑起来,用马鞭指着那首级对左右道:“侯将军,你立功心切,看走眼啦!这眉眼,这骨相,哪里是高欢那老狐狸?分明是他的大舅子,大将韩轨!你斩了个替死鬼!”
一旁的军师刘亮羽扇轻摇,冷笑着接口道:“高欢果然狠辣无情,狡诈如狐。竟让自己的至亲妻兄替他穿上王服,吸引我军主力,为他金蝉脱壳做替死鬼!此等刻薄寡恩、心狠手辣之辈,实非常人。”
刘璟却收敛了笑容,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目光扫过战场上韩轨那具无头的金甲尸身:“兄长(指高欢)御下,终究是甚得人心啊。若非如此,怎会有人心甘情愿替他赴死?这韩轨,明知是死路一条,却毅然受之,从容赴义……也是条忠烈汉子,令人敬佩。” 他话语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羡慕高欢能有如此忠臣。
这时,一直在旁护卫的贺若敦皱眉问道:“大王,既然此非高欢,那高欢此刻何在?莫非真让他跑了?”
刘亮羽扇停顿,分析道:“方才战场混乱至极,烟尘蔽日,旗帜交错。高欢必是让韩轨在此吸引我军注意,自己则金蝉脱壳,趁乱脱身了。观其部署,向东而去可能性最大,应是欲奔青州,与段韶汇合,以期卷土重来。”
刘璟点头,沉吟片刻,目光变得锐利,立刻下令:“窦毅何在?”
小将窦毅早已按捺不住,闻声立刻挺枪出列,声音洪亮:“末将在!”
“予你五千轻骑,即刻向东追击!务必查明高欢去向,若其势单力孤,有机会便给孤擒拿回来!若其已与段韶部汇合,兵力雄厚,不可恋战,速速回报军情!”
“得令!末将必不辱命!” 窦毅精神抖擞,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兴奋与战意,立刻点齐麾下精锐骑兵,如一阵旋风般向东疾驰而去,卷起漫天烟尘。
望着窦毅远去的烟尘,刘亮面露一丝忧色,低声道:“大王,高欢虽败,段韶却拥兵数万,以逸待劳。只派窦毅率五千轻骑追击,是否太过单薄?若真遇上段韶的主力,恐有闪失……”
刘璟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透局势,他反问道:“军师,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觉得,对于我大汉而言,如今这北齐,最危险的人,是谁?”
刘亮略一思索,答道:“自然是齐主高欢。他乃一国之主,威望最高,只要他在,北齐便有一面旗帜。”
“非也。”刘璟缓缓摇头,语气笃定,“高欢待人宽厚,能聚人,这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最大的短处。他出身怀朔镇,根基在六镇鲜卑勋贵,难以真正调和境内鲜卑武人与河北汉人士族之间的深刻矛盾,各方势力在他手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有他在的北齐,看似强盛,实则内部派系林立,互相倾轧,如同一盘散沙,易于被我分化瓦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真正危险的,是他的长子高澄。此子年纪虽轻,却胆大心黑,手段凌厉,更懂得为政之道,爱惜民力,积极拉拢汉人士族,欲从根本上稳固高氏根基。若让他顺利继位,整合内部,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汉心腹大患!”
刘亮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刘璟的意图,眼中闪过钦佩之色:“大王的意思是……与其让高澄这个潜在的威胁早日掌权,不如让高欢回去,再支撑一段时间?高欢在,齐国内部矛盾就在,反而于我有利?”
“然也。”刘璟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笑意,“放高欢一条生路,相当于给北齐埋下了一颗持续消耗的种子。这,比用五千精骑换一个高欢的人头,要划算得多。至于窦毅……少年郎,需要历练,让他去碰碰钉子,见识一下段韶的厉害,也未尝不是好事。”
刘亮由衷赞道:“大王深谋远虑,洞悉人心世情,亮不及也。此乃真正的帝王之术,不争一时之得失,而谋万世之基业。”
刘璟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军师过誉了。为君者,不过是要比常人看得远几步,想得深一层罢了。争天下,如同弈棋,有时弃子,是为了更大的局。”
此时,战场上的喊杀声已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战斗和收降纳叛的喧嚣。象征胜利的汉王破阵乐也奏到了尾声,雄壮中带着一丝苍凉。
六万齐军主力已被彻底击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将元天穆力竭被俘,韩贤被杜朔周阵斩,蔡俊死于侯莫陈崇刀下,大量中下层将领或战死或投降。然而,如斛律金、段荣、斛斯椿等一批北齐核心高级将领,却在乱军中失去了踪影,显然是趁乱成功突围逃亡了。北齐的骨架犹在。
一场决定中原格局的大战,看似以汉军的全面胜利告终。但刘璟的目光,已经越过眼前这片血腥的修罗场,投向了更远的东方,投向了那复杂而充满变数的未来。放虎归山,非是妇人之仁,而是更深层次的战略考量。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走,他心中已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