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转向儿子,吩咐道:“觉儿,去替朕传中护军尉迟统领前来。朕要问问他,是如何管理宫禁的?竟让这等鼠辈混入宫中担任卫士!”
他这是明知故问,意在试探宇文护的控制力,也是想寻求一丝外部干预的可能。
宇文觉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刚要迈步向外走,宇文护却抢先一步,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脸上虽然还带着笑,语气却不容反驳:“太子殿下,陛下龙体欠安,您身为储君,理应在榻前悉心侍奉。这等微末小事,交由臣去处理即可,何须殿下亲自劳动?”
他的话软中带硬,彻底堵死了宇文觉求援的可能。
宇文泰见宇文护如此强势,连太子都被轻易拦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他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嘲讽:“萨保,你此时带兵入宫,究竟意欲何为?”
宇文护见宇文泰挑明,也不再伪装,挺直腰板,朗声道:“叔父,侄儿已与城外的汉王刘璟谈妥。只要叔父肯以大局为重,退位让贤,刘璟便愿意从许昌撤兵,保全我大周社稷血脉。为了宇文氏的江山,为了这满城军民,还请叔父……下诏退位!”
他终于图穷匕见。
宇文泰故作沉吟,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也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退位……朕若退位,谁可继之?觉儿年幼,尚不足十岁,如何能担此重任?”
宇文护不耐烦地打断他:“此事就不劳叔父操心了!朝中自有忠臣良将辅佐。请叔父即刻下诏!” 他的语气变得强硬,不再有丝毫敬意。
宇文泰心中悲凉,还想用亲情做最后的感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萨保……当年你父亲早逝,朕将你带在身边,视若己出,悉心教导,何曾有过亏待?我们叔侄之间,何至于……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
他不提旧情还好,一提此事,宇文护心中压抑多年的不满和怨恨瞬间爆发!他想起自己为宇文泰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弑杀前帝,诛灭元氏皇族,所有见不得光的脏事、累活都是他干的!可大周建立后,自己得到了什么?一个虚有其名的太保之位!兵权被剥夺,政务被边缘化,整日只能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同被圈养的废物!
大丈夫岂能如此郁郁久居人下?
更何况我宇文护有经天纬地之才!
“够了!”宇文护猛地大喝一声,面目变得有些狰狞,“宇文泰!别再跟我提什么旧情!我为你宇文家做牛做马,得到的又是什么?废话少说,我就问你一句,这退位诏书,你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他彻底撕破了脸皮。
宇文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侄子,知道任何言语都已无用。他长叹一声,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期盼:“朕……若下此诏,你……可否念在血脉亲情,留我儿性命?”
宇文护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甚至显得颇为“诚恳”:“这是自然!觉儿、毓儿也是我的亲侄儿,我岂会加害?只要叔父配合,我保他们一世富贵平安!” 此时此刻,他的承诺如同空中楼阁。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幻想,宇文泰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他疲惫地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应允。
宇文护心中狂喜,立刻让亲卫将早已准备好的传位诏书呈上。宇文泰在儿子的搀扶下,用颤抖的手,在那决定命运的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玉玺。
宇文护拿起诏书,仔细检查无误后,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手,仿佛一个信号,早已等候在殿外的亲卫们如狼似虎般涌了进来,瞬间将龙榻围住。
宇文护退后几步,用一种宣告式的、冰冷无比的语气大声说道:“先帝因箭疮迸发,痛楚难忍,不幸龙驭宾天!太子宇文觉、皇子宇文毓,孝心感天,悲痛欲绝,自愿追随先帝于地下侍奉!尔等,送先帝和两位殿下……上路吧!”
宇文泰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护,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被骗了,彻头彻尾地被骗了!
他想大喊,想斥责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但虚弱的身躯和巨大的悲愤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下一刻,无数冰冷的刀锋已然落下,淹没了他们父子三人……
鲜血,染红了龙榻,也染红了北周的未来。
一代枭雄宇文泰,终究未能逃过这宫廷政变的宿命,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陨落在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手中。
而宇文护,站在血泊之旁,看着那卷染血的诏书,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准备登基了。至于城外的汉军和未来的烂摊子,此刻似乎都已不在他的考虑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