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宅院藏在巷尾,是孝州前任通判刘文清的住处。
这人早年在京城做过编修,因替遭诬陷的同僚说话,被贬到孝州当通判,后来又因顶撞西梁王派来的税监,被罢了官。好在他当年在文坛有些名气,西梁王也不便做得太绝,便留了这处宅院让他养老。
如今虽无官职在身,孝州城里的乡绅、商队遇事,仍会来他这里讨个主意,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堂屋里,刘文清正坐在圈椅上捻着胡须,对面站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一身青布长衫,袖口沾着些墨渍,是隆昌商队的主事徐福。
他本在南线做粮贸,因三卫围城,粮道断了,便被刘文清请来商议赈济流民百姓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聊起来,这位刘大人竟然对青州卫指挥使林将军的事情感兴趣。
“徐福,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啊……如今时局混乱,各地商路都出了问题。可据我所知,你们隆昌号非但没受影响,反而规模越来越大。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加入了什么铁林商会?徐福,你老实告诉我,这个铁林商会的主事,到底是不是那位林将军?”
徐福闻言心头一震,不明白刘文清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意提起林川。
“大人说笑了,铁林商会不过是些零散商队凑起来的同盟,哪能跟林将军扯上关系?咱们隆昌号只是瞧着商会能打通些偏僻商路,才跟着入了伙,图个安稳罢了。”
刘文清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徐福紧绷的肩上:“安稳?孝州城被围困,从霍州过来的路线也被封,上个月青州到孝州的粮道就断了,你们隆昌号的粮车,却能一路顺顺当当进来,徐福,你们陈掌柜真能手眼通天?”
徐福的额头渗出汗来,刚要开口辩解,被刘文清打断:“我在孝州做通判时,管过三年商路,哪处有暗卡、哪段能绕关,我比谁都清楚。你们的粮车能在这个时候进来,寻常商队根本没有这本事!除非……背后有能压得住两边的人。”
他往前倾了倾身,盯着徐福:“林将军在青州整军,不到一年就把散兵游勇练成劲旅,现在听说连西梁王都要忌惮他三分。这等人物,若只懂带兵,倒不算稀奇。可若还能把商队管得井井有条,让粮食、物资在乱世里畅行无阻,这就不是’能打’二字能概括的了。”
他见徐福依然沉默,笑了笑:“你也不必这般拘谨。如今我就是个守着宅院的老叟,无官无职,不过是听闻林将军的行事,心里多了几分好奇罢了。再说,你家陈掌柜与我相交十年,当年他在孝州开粮铺,还是我帮着寻的铺面。他这个比谁都惜命的老狐狸,若不是认准了林将军非寻常人,怎会把隆昌号的身家都压进去?”
徐福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大人既然看出来了,小的也不瞒您。铁林商会确实有青州卫的人帮衬,只是具体怎么运作,我们这些底下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跟着商会走,不仅粮丢不了,还能少交不少过路税。”
刘文清重新靠回圈椅,点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服:“能把军政和商路拧成一股绳,既让军队有粮吃,又让商队有钱赚,还能顺便赈济流民,林将军这手棋,真是比谁都看得远,走得稳啊……”
徐福点点头:“大人说得是……跟着商会走这半年,咱们见着的安稳,是往年想都不敢想的。只是眼下孝州被围,西梁军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将来这城落到谁手里,还真说不准……”
他听刘文清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位前任通判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只好做些不卑不亢的回应。
刘文清摆了摆手,目光掠过窗外积雪:“落到谁手里,于我而言,没什么两样。西梁王也好,镇北王也罢,不过是换个人坐城头的位置。我担心的,不是谁掌权,而是城破之后,孝州这数万百姓,冬天里没粮烧,没衣穿,怕是要冻饿毙在街头的,比城外的乱兵杀得还快。”
他顿了顿,看向徐福:“徐福,你若懂我的意思,就帮我给林将军传句话。他若有法子让孝州百姓活下去,我刘文清眼下虽无官职,却还有些门路,我这把老骨头,也任凭他差遣。”
徐福闻言,心里的疑虑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