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爹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喊了四十多年娘的人。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表情。
对着他,她永远是严厉的,不满的,少有的温情只在有求于他时才会施舍给他一点点。
而他,渴望着这点温情,这点或许可以叫作母爱的东西,一次次相信,一步步退让,供养了他们一年又一年。
换来了什么呢?
真是可笑。
心早就偏了,里头没有一丝他的位置。
“娘还有什么吩咐?”
沈老太太眼神阴沉:“你可是忘了你爹临死前交代过你什么?”
“自然没忘。爹让我多照看家里,帮扶兄弟。”沈老爹心头有些空。
就因为这一句话,他背着沉甸甸的负担,再苦再累不敢抱怨一句。
现在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既然记得,就不该任由你那婆娘撺掇,和你兄弟坏了情谊!这断亲文书没过官府便做不得数,咱们好端端的一家人,谁也拆不散!”沈老太太抬高声音道。
“二哥,我知你心中有怨气,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请二哥给我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我在汴城大小算个官,能说得上些话。你我兄弟齐心,沈家来日未必不能再上一步,到时父亲在天之灵必然欣慰,沈家子孙也能受益无穷。”
沈敬之这话不可谓不真诚,也不是没道理。
为着沈家前途子孙后代计,若是从前的沈老爹,只怕真的会答应。
但时过境迁,再回不到从前了。
“你二哥没出息,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你还年轻,往后前途无量,二哥就不拖你后腿了。断亲的事既然决定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哪天你们有空,咱们就去衙门过个文书。”
“你敢!只要我不同意,你休想断这门亲!你要是不怕背上不孝之名,你尽管试试!”沈老太太指着沈老爹,脸上只有恼怒厉色。
沈老爹面色微变,沈敬之也皱起了眉。
“娘,二哥只是一时想不通,给他些时间便是,何必大动肝火?”
沈老太太撇过脸,重重哼了声,却还是强忍着软了语气。
“就怕他那婆娘枕头风将他吹傻了,兄弟和亲娘也不要了!”
沈老爹露出一抹惨笑:“娘,你将敦儿娘她们赶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我这个儿子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便是爹他老人家入梦来质问我,我也一样问心无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断亲的事,你们不愿意也罢,总归是分了家的,各过各的便是。”
说完,不等沈老太太再说什么,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这个逆子!不孝的东西!”沈老太太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叱骂了两句。
沈敬之眉头紧皱,眼里划过一丝不耐。
“娘,你对二哥太苛刻了。到底是咱们不对在先,他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沈老太太立时偃旗息鼓,面色几分讪讪。
“那老三你说,眼下咱们怎么办?我看他是铁了心不肯认咱们。”
沈敬之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目光落在对面铺子门口排队的人群上。
正是卖黄金盏和金藏雪的时候,来的都是各家府上的丫鬟小厮甚至管家,临时停的马车几乎占了整条街。
他视线转动,声音拉长,含着一丝辨不明的意味:“说不得...还得辛苦娘了。”
沈老爹回来的时候,沈云姝正捧着金藏雪的架子出来,他赶紧上前帮忙。
“爹,你刚才去哪了?娘找你没找着,后头白醋用光了,她自己去杂货铺子了。”沈云姝道。
“爹去解手了,耽误了会功夫。”沈老爹扯了个谎。
他不想提起老宅的人惹妻儿不快,他一个人闹心就够了。
沈云姝一听,连忙躲开他伸来要帮忙的手:“我一个人能行,快去洗洗手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