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的是,皇帝的宽厚和慷慨让他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实惠;
不安的是,皇帝的神秘和独断让他们始终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朝堂上弥漫开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官员们既不敢轻易质疑皇帝的决策,又在心底里暗暗揣摩着他的意图。
而皇帝则在背后默默地推动着他的计划,让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高第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宽大的朝服下摆因这剧烈的抖动微微起伏。
可他心里清楚,这抖并非源自对龙威的恐惧——
殿内熏香袅袅,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他胸腔里翻涌的热流。
那是种混杂着愧疚与感念的情绪,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烫得他眼眶发酸。
皇帝就坐在上方的龙椅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高爱卿,辽东之事,你且细细说来。”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掷碎茶盏的呵斥,甚至连一丝责备的意味都没有。
高第猛地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恍惚间竟想起前两次面圣的光景——
那时陛下或因边报震怒拍案,或因捷讯展露笑颜,喜怒皆形于色,那股悬于头顶的天威总让他如踩在薄冰上,连呼吸都要反复掂量。
可此刻御座上传来的声音温润平和,竟让他紧绷了数月的神经骤然松弛,积压在心底的悔意与惶恐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伪装。
他喉头像是堵着滚烫的棉絮,费力地滚动了几下,才挤出嘶哑的声音:
“陛下……臣有罪。”
三个字出口,眼泪已忍不住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凉的地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从宁远城头呼啸的寒风说到山海关紧闭的城门,从沙盘上被打乱的兵棋说到驿道上迟迟未动的粮草;
那些被粉饰在奏章里的“微瑕”,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剖开他的私心与怯懦。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容臣一一陈奏。”
高第深吸一口气,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声音虽仍带着哽咽,却多了几分豁出去的清明。
他挺直微驼的脊背,开始逐条细数自己的罪状,每一条都像在剜心剔骨:
其一“罔顾圣恩,指挥不力”:
“陛下亲赐尚方剑,命臣总督辽东防务,臣却猪油蒙心,仅凭一纸塘报便臆断军情,强令吴三桂率宁远精锐移防山海关。
那一日风沙漫天,将士们背着甲胄在泥泞里跋涉,原有的烽燧预警全被打乱,多少斥候因布防真空折损在八旗的铁骑下……”
其二“私授权柄”:
“臣更荒唐的是,将山海关防务全权交予吴三桂。
那关隘是京城门户啊!
臣竟因一时倦怠,连军报都交由他代呈。
后来闯贼逼近京师,陛下三道圣旨催勤王,吴三桂却以‘整合关宁铁骑需时日’为由按兵不动;
那拖延的时日里,臣夜夜梦见京城烽火,却连一道斥责的令箭都不敢发……”
说到“置京城危急于不顾”时,他猛地又磕了个头,额头已是一片通红:
“陛下被困京师那会儿,臣竟因与吴三桂争执几句,便负气跑去宁远!
臣在宁远城头看着西南方向的狼烟,却守着一城残兵不敢挪动半步,臣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
对得起京城里苦苦支撑的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