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的梨木衣架上,早已备好了一套干净的白色宽袍。他顺手取过披在身上。袍子似乎紧了些,不过倒也还能勉强穿上。他系好衣带,缓步跨出了房门。
屋外是一个静谧雅致的小天井,四面由游廊和房屋围合,天井后方连接着一个更为开阔的花园。人行之处皆铺着平整的青砖,打扫得一尘不染。四面围墙边栽种着翠绿的修竹,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细响。西北角矗立着一座造型奇崛的太湖石假山,东北角则是一个小巧的六角凉亭,亭中石桌上摆放着一张古琴。四株苍劲的松柏挺立其间,树荫下传来细微而持续的虫鸣。这一切布置,无不透露出一种远离尘嚣、令人心旷神怡的惬意与安宁。
这座县衙后院,寝室、客厅、书房、茶室一应俱全,屋内的陈设,从书架上的古籍卷轴到酒架上的银壶玉杯,从墙角的古琴到案头的紫铜香炉,每一件物品都显得古朴雅致,而这种雅致的背后,无疑是大量钱财的堆砌。
院内有二十余名穿着粗布短衣的仆役在安静地忙碌着,有的在修剪过于茂盛的树枝,有的在清扫本已十分干净的地面。那些暂时手上没活的人,看见马清出来,便立刻垂手躬身,拱手而立,那谦卑的姿态,向马清传递着随时听候差遣的意愿。
眼前这派井然有序、近乎奢华的景象,再联想到兖州境内大多百姓仍处于饥寒交迫之中的现实,马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讽刺感。官府与民间,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其差距犹如天壤之别。这样的舒适与安逸,几乎让人产生一种就此躺平、不思进取的惰性。
郎玮的脸浮现在马清面前。
这两日,郎玮这个文弱书生,在箭矢横飞的城头,冒着生命危险组织百姓运送物资、抢救伤员,可谓是出生入死,表现可圈可点。只是不知,在这战事平息之后,面对官场固有的舒适与惰性,他这份为民请命的初心,又能保持多久?
谁年轻时没有理想?谁不想成为一个世界的建设者,造福一方?可现实的洪流中,又有多少人最终不得不违背最初的理想,甚至沦为世界的破坏者?马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胡思乱想。
他信步踱至后院门口。这是一扇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窄小木门,显得十分低调。他伸手轻轻拉开了门闩。
刹那间,如同揭开了一个隔音的盖子,外面喧嚣鼎沸的人声、叫卖声、争执声混杂着各种气味,如同潮水般涌入耳内,与后院的静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门外紧靠着北城墙根,中间隔着一条约五丈宽的土路。此刻,这条马路的两侧俨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自由市场和流民临时居所。
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于此,进行着以物易物或是以钱购物的交易。有些稍有钱财的人,用捡来的树干和树枝搭起简陋的窝棚,白天在里面交易,晚上就蜷缩其中过夜;而那些身无分文的赤贫者,则只能露宿在冰冷的土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这正是郎玮上任县令后紧急推出的几项政令之一——放开市场管制,允许百姓自由交易,快速恢复活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