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秦军的黑龙旗,就在五里之外,日夜飘扬。
他们没有攻城,没有叫骂,甚至连一次像样的袭扰都没有。
数十万大军,就像一群沉默的野兽,静静地匍匐在大梁城外,用无声的压迫,啃噬着城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城楼之上,魏无忌手扶着冰冷的城垛,身形愈发佝偻。
他的眼窝深陷,双鬓的白发,比一月前更多了。
“君上,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名性急的将军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焦躁。
“秦军围而不攻,其心可诛!他们是在耗我们的士气!”
“末将请战,率三千铁骑,夜袭秦营,探一探他们的虚实!”
另一名将领立刻反驳。
“不可!那魏哲诡计多端,此举必有陷阱!”
“我等只需坚守城池,以逸待劳,秦军远道而来,粮草不济,不出两月,必然后撤!”
争吵声,在魏无忌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那座死寂的秦营。
不对劲。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以他对魏哲的了解,那是一头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饿狼。
他绝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
这沉默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更加致命的图谋。
“都住口。”
魏无忌沙哑的声音,让争吵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众将。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全城戒备等级,再提一级。”
“另外,将城中所有船只,全部集中到王宫前的广场。”
“船只?”一名将军不解地问道,“君上,我们要船做什么?难道是想从水路突围?”
魏无忌没有解释。
他只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心悸,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让他坐立不安。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城楼,回到自己的府邸。
书房内,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
魏无忌站在那副巨大的地图前,一看,就是一整个通宵。
他将斥候传回的所有零散信息,都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
秦军的斥候,在距离大梁百里之外的黄河渡口频繁出现。
秦军的另一支部队,在东南方的鸿沟沿岸大肆砍伐树木。
还有那些负责袭扰的秦国骑兵,他们的骚扰范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城池的北面与东南面。
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点,在他的脑海中,被一根无形的线,慢慢串联起来。
黄河。
鸿沟。
大梁城低洼的地势。
魏哲那不合常理的按兵不动。
那根线,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疯狂到极致,也恶毒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黑色的闪电,猛然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啪!”
他手中的茶杯,脱手而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水……”
“水淹大梁……”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魏哲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何等毁天灭地的杀机!
“来人!来人!”
魏无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
“快!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征发全城民夫!立刻!马上!用沙袋,用石块,给我加固北城墙和东南方的堤坝!”
“快去!!”
府中的卫兵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得一愣,随即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传令。
整个大梁城,在沉寂了一个月后,瞬间陷入了另一种更加混乱的恐慌之中。
无数的百姓和士兵,被从睡梦中驱赶出来,茫然地扛着沙袋,奔向城墙。
然而,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魏无忌的命令刚刚传遍全城之时。
一名斥候,浑身裹满了泥浆,像一具从地狱里爬出的水鬼,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信陵君府。
“君……君上!”
他的牙齿在剧烈地打颤,脸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决堤了!”
“黄河……鸿沟……两岸的堤坝,在半个时辰前,同时决堤了!”
“水……水来了!”
轰!
魏无忌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才没有倒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引以为傲的坚城,他最后的希望,都将在那滔天的洪水面前,化为乌有。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几乎就在斥候话音落下的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