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府。
书房之内,檀香袅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扶苏端坐于案前,面前的竹简摊开着,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朝堂之上,父王那霸道绝伦的话语。
“砰!”
一只陶杯被重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欺人太甚!”一名儒生打扮的官员满脸涨红,怒不可遏。
“丞相,今日就这么算了?竟让王翦那老匹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轻易地脱身!”
王绾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如水,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似乎想借此平复心中的怒火。
扶苏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丞相,父王他……为何要如此偏袒武将?”
“那魏哲水淹大梁,手段酷烈,有伤天和,父王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连升两级,此举……与暴君何异?”
王绾闻言,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扶su,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怜悯。
“殿下。”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王上要的,从来不是仁义。他要的,是这片天下。”
“今日王翦以退为进,看似辞官,实则是以退为进,彻底保住了魏哲。如今,王、赵两家联姻,一门两国尉,一门新贵上卿,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王绾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此等兵权在握的世家,对我大秦,对殿下的将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扶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想到了史书上那些权臣篡位的故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王绾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决断。
“殿下,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在吐信。
“王翦也好,赵括也罢,身居高位多年,手上不可能干净。”
“从今日起,老夫会动用所有力量,暗中搜集王、赵两家的不法之事,无论大小,巨细无遗。”
“现在动不了他们,不代表将来也动不了。”
“只要抓到把柄,他日,必有大用!”
……
章台宫,密室。
朝堂之上的喧嚣与狂热尽数散去,只剩下嬴政与王翦二人。
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静静燃烧。
嬴政亲自为王翦斟满了一杯温酒,递了过去。
“老将军今日,倒是让寡人吃了一惊。”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王翦连忙躬身接过,姿态放得极低。
“老臣惶恐。”
他抿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朝堂之上,人心浮动。为免重蹈武安君覆辙,老臣愿以一身权位,安朝堂之心,安王上之心。”
嬴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安朕之心。”
他缓缓踱步到王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寡人今日,便也让老将军,安一次心。”
王翦一愣。
嬴政没有看他,而是转身,目光投向墙壁上那副巨大的七国疆域图,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老将军以为,寡人要的,仅仅是这七国天下吗?”
王翦的心,猛地一跳。
他有些不明白嬴政的意思。
嬴政伸出手,在那片已经归于秦国版图的韩、赵、魏之地上,轻轻划过。
“这天下,太小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王翦都感到心悸的磅礴野心。
“朕曾于梦中,见过天外之景,见过摘星拿月,寿元万载之仙神。也见过,这凡俗之外,更为广阔的世界。”
王翦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的背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天外之景?
万载仙神?
这……这是君王该说的话吗?
“魏哲,便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嬴政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的神谕,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王翦的耳中。
“他是应运而生之人,身负大气运,其能为,非凡人可揣度。”
“寡人重用于他,便是要借他这把最锋利的刀,为寡人,也为我大秦,斩开一条通往永恒的通天大道!”
轰!
王翦的脑海,彻底炸开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酒杯脱手而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终于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