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宫外的海面渐渐平复,昨夜那场撼动天地的封魔虹桥虽已消散,余波却仍在水下暗流中翻涌不息。浪花拍打着黄晶殿基座,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天地在喘息。狄鸣岐盘坐于观星台边缘,断情刃横放膝上,剑身温润如玉,再无昔日森寒杀意。他闭目调息,识海中《五气镇魔经》的“守真诀”自行流转,将体内残存的怨煞之气缓缓涤荡。
晓月禅师立于其侧,手中寒魄镜映出天际微光,镜面波纹轻漾,似有灵性般感应着四方气机。“三日了。”他低声开口,“自雷泽一战至今,七地封印虽暂稳,但血影留下的阴影并未真正退去。我每夜入定,都能听见那颗猩红星辰在我神识深处低语。”
狄鸣岐睁开眼,眸光清亮如洗:“它在等,等我们松懈,等七钥再度共鸣。但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它借势而起。”
话音未落,海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碧波翻卷如龙抬头,一道青影踏浪而来??正是留守海底龙脊水道的内门弟子玄漪。她披发赤足,肩扛一杆缠满符纸的青铜短矛,脸色苍白如纸,显然一路强行破障而归。
“师叔!”她跪倒在台前,声音颤抖,“黑风岭出事了!噬灵幡……已经半启!守墓人‘夜姑’魂魄被抽离,化作尸祭飞向南疆!如今岭下阴风怒号,万鬼哭嚎,更有无数妖尸自地底爬出,正朝着紫云宫方向游荡而来!”
“什么?”晓月神色剧变,“夜姑是自愿冰封千年的义仆,她的魂怎能被夺?除非……有人以玄阴血脉为引,强行破解禁制!”
“不错。”管明晦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他缓步走出,身形比三日前瘦削许多,左袖空荡,显是失去一臂,面色灰败,却眼神如铁。“能解黑风岭封印者,唯有两种人:一是手持第七玉符的玄阴嫡传,二是……身负本教血统的叛徒。”
狄鸣岐心头一震:“您是说……还有人在外?”
“不是‘在外’。”管明晦冷冷道,“是早已潜伏于内。此人不仅知晓七钥之秘,更掌握开启部分封印的法门,甚至可能……曾亲历当年覆灭之战。”
三人皆默然。玄阴教重立不过数月,门下弟子皆由管明晦亲自甄选,来历清楚,心性纯良。若真有奸细藏匿其中,那必是心思缜密、隐忍极深之辈。
“不必猜疑同门。”管明晦抬手制止欲言的晓月,“此人不会是新入门者。他若能动用血脉之力,说明他至少活了三百年以上。放眼今日玄阴教,除我之外,唯有一人符合此条件。”
“谁?”狄鸣岐脱口而出。
“百骸道人。”管明晦缓缓吐出四字。
晓月倒吸一口冷气:“那位自称游方散修、半月前主动来投的老人?他说自己曾在西域苦修三百载,因感师祖宏愿而归附……难道竟是假的?”
“他不是假的。”管明晦冷笑,“他是真的活了三百多年。但他并非散修,而是昔年天淫教主座下七十二执事之一,掌‘蜕骨堂’,专司炼尸、易形、换血之术。后来教中生变,他畏罪潜逃,我以为他早已死于仇家之手,没想到……他竟苟延残喘至今,还敢归来!”
“目的呢?”狄鸣岐沉声问。
“自然是想借血影真人之手,完成当年未竟之事??成就不死妖身。”管明晦目光如电,“他知道单靠自己无法复活血影,便伪装归顺,混入我教核心,伺机窃取其余玉符与至宝。如今他已助血影夺走夜姑之魂,开启噬灵幡第一重封印,下一步,必会直指紫府中枢,夺取归墟印!”
“那还等什么?”玄漪跃起,“我去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不可。”管明晦摇头,“他在暗处,已在布局之中。若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反让他提前引爆其余封印。我们必须将计就计,引他现身,一举诛灭。”
狄鸣岐忽然道:“师祖,若您信得过弟子,不如让我去黑风岭走一趟。”
“你?”管明晦皱眉,“你刚经历两重大战,元气未复,且断情刃尚未完全认主,贸然涉险,太过危险。”
“正因为断情刃尚未完全认主,我才必须去。”狄鸣岐站起身,目光坚定,“厉无咎临终所言犹在耳边??‘斩断虚妄之情,守住本心之真’。而今黑风岭万鬼哀嚎,怨念冲天,正是磨砺心性的绝佳之地。若我能在那里参透断情刃真意,或许不仅能唤醒第二玉符的全部力量,更能窥见百骸道人的破绽。”
晓月也上前一步:“我也愿往。寒魄镜可镇阴邪,伏魔钉可锁尸魄,双宝同行,足可护他周全。”
管明晦凝视二人良久,终是点头:“好。但我仍要加一道保险。”他伸手虚空一抓,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泪滴状宝石,内里仿佛封存着一抹流动的星光。
“这是‘忘忧髓’,乃天淫教主兵解时所遗最后一丝清明意志所化。传说持有者可在绝境中听到内心最真实的声音,避开一切幻象迷障。你带在身上,若遇生死抉择,便捏碎它。”
狄鸣岐郑重接过,收入怀中。
三日后,晨雾弥漫,狄鸣岐与晓月驾绿云仙席破空而去,直指西北荒原。黑风岭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终年不见天日,风吹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宛如万千冤魂齐哭。越靠近山脚,空气越是粘稠,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待他们降落,只见整座山脉已被一层灰黑色瘴气笼罩,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不断有腐烂躯体从中爬出,肢体扭曲,眼窝空洞,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这些并非普通妖尸,而是曾死于玄阴教旧战中的亡魂,被噬灵幡之力强行召回人间。
“小心。”晓月低声道,“这些尸体虽无灵智,但体内残留着当年战斗的记忆,一旦靠近,便会本能攻击任何带有玄阴气息之人。”
话音刚落,数十具尸兵猛然转身,齐齐扑来!
狄鸣岐拔剑横扫,断情刃划出一道无声弧光,瞬间斩断十余头颅,却不料那些头颅落地后仍在狞笑,口中喷出黑雾,竟欲侵蚀神魂!
“用寒魄镜!”他急喝。
晓月立刻催动法宝,一道冰霜清光洒下,黑雾冻结成晶,纷纷碎裂。紧接着,伏魔钉悬浮头顶,雷光交织成网,将剩余尸兵尽数钉入地底!
“走!”狄鸣岐收剑入鞘,“真正的敌人不在这里,在岭下祭坛!”
二人穿山而入,沿着一条刻满倒悬符文的阶梯深入地下。越往下,温度越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臭混合的气息。终于,抵达一处巨大洞窟,中央矗立一座白骨堆砌的高台,台上插着一面残破黑幡,幡面绣着无数挣扎人脸,正随风轻轻蠕动。
“噬灵幡……”晓月盯着那面旗帜,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它在读我的心……它知道我的过去……”
“闭目!”狄鸣岐一把按住他肩膀,同时运转守真诀护住两人神识,“这幡不仅能吞噬魂魄,还能放大人心中最深的悔恨与痛苦。若心志不坚,顷刻就会沦为它的傀儡!”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声音悠悠响起:“年轻人,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百骸道人从阴影中走出,身穿褪色紫袍,面容枯槁,双眼浑浊却透着诡异精光。他左手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琉璃瓶,瓶中赫然是夜姑的魂魄,正痛苦挣扎;右手则握着一块漆黑玉符??第七玉符!
“果然是你。”狄鸣岐冷冷道,“你以为你能瞒过师祖?早在你献上那枚伪造的‘西域舍利’时,他就已怀疑你的身份。”
“哈哈哈……”百骸道人仰天大笑,“管明晦确实聪明,可惜太自负!他以为只要布下天罗地网就能困住我?殊不知,我之所图,从来不是逃,而是??唤醒!”
说着,他猛地将血瓶砸向噬灵幡!
轰隆一声,整座洞窟剧烈震颤,噬灵幡迎风暴涨,幡面上的人脸尽数睁开眼睛,齐声尖叫!一股滔天怨念冲天而起,直贯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