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又晒太阳?”
宁延轻笑,“太阳已经落山,但可以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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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内,他们第三次来到露台。
太阳西斜,露台落在阴影里,宁延问她,“冷不冷?”
“不冷。”周奚倚着门框,先发制人,“你中午在这里说我把你想得太俗气,你是想说,你的新关系不会拘泥于世俗,你并不想结婚、生孩子?”
“不是。”宁延竟否认。
“不是?”
那还敢标榜并非俗人?
似是看穿她心底的讥诮,宁延走到横栏前,望着她,“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们想不想。”
“任何一段关系都是双向的,要不要成为情侣,要不要结婚、生孩子,以何种模式相处,如何界定彼此的边界,这些都应该由两个人来决定。”
这是一种近乎理想化的感情观,周奚能理解他所要表达的含义,却不认为他能付诸现实。
“我们的需求和界定并不会一致。”她提醒他。
“我们和LP,和企业的需求也并不一致。”宁延同样提醒她,“周奚,我和你都算得上优秀的投资人,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需求矛盾和利益冲突,这一点对你我构不成任何困扰和难度。真正的难度是……”
宁延略停,盯着她的眼睛,“你愿意给我一个合作的机会吗?”
周奚:“合作?”
“我理解的任何关系,其本质都是合作。”
关于这点,周奚表示赞同。“你的想法的确不世俗,但合作需要谈判,需要让利和找平衡点,这些都要消耗精力和时间,就目前来看,这个项目的收益不足以让我能投入。”
宁延一点都不意外她会拒绝,她要是被他几句游说就答应,就不会是他喜欢的周奚。可正如他所言,他们都是优秀的投资人,最擅长的除了解决矛盾,还有谈判。
“你看到的收益是什么?”宁延自问自答,“解决生-理需求?”
不等她答,宁延已抛出下一个问题,“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很多,但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竟把周奚问住,为什么是他?
“因为我长得好看,身材好、学问好、智力……”
“脸皮还挺厚。”周奚斜他一眼。
宁延不以为耻,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你想过吗?当初为什么把我抵在墙上耍流-氓?”
“那你为什么愿意让我耍流-氓?”周奚把问题踢回去。
“因为我喜欢你。”宁延微微弯腰,对上她的眼睛,“至于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足够吸引我,美貌、性格、智识、气度、胆魄……”
“每一样都在吸引着我,让我想靠近你、认识你、了解你、亲近你、牵你、抱你、吻你,还有……”他顿了一下,漂亮的黑眸里有冉冉笑意,唇-瓣轻动,吐出两个字。
周奚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敏锐地意识到此刻面前站着的人已不是平日套在斯文儒雅皮囊下的宁延。
“周奚,我并不想掩饰对你的生理欲-望,但单纯的生理欲-望绝不是你吸引我,让我产生情愫的理由。”他说。
周奚静静望着他,片刻后问,“你是在引导我,我会挑上你也不是出于单纯的生理欲-望?”
“你很清楚,这是事实。”
周奚:“就算是事实,最多能说明你在某些方面吸引我而已。”
“这就够了。”宁延牵了下嘴角,“你和我为什么不约而同都看中十方科技,为什么挖空心思角逐民生基金?不就是因为它们对我们有足够的吸引力?”
他们每一天会接触到上百个项目和团队,为什么选择A行业而不是B行业,为什么决定谈C企业而不是D公司,根由就是吸引力。至于谈过后,要不要继续投,投多少,投完怎么管理,那是后期再考虑的事。
宁延用他们熟知的投资逻辑来说服她,收效甚大。
她承认,他的确有足够的吸引力让她想尝试再次合作。可是,她必须搞清楚,“你的收益预期是什么?”
如果是爱情、婚姻,法律责任和义务。那他们对目标收益南辕北辙,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宁延没有急着回答,“你在金店问我,信不信永恒?”
“我不信,你也不信,我们都不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不变的,只有相对稳定。”他徐徐说着。
“我喜欢你,但我从没有梦想过和你谱写一段永恒的爱情,我更想和你构建起一段稳定的关系,这就是我的预期。”
“稳定的关系?”周奚淡声问,“是什么?婚姻?生活伴侣?还是签一份协议搭伴做感情合伙人?”
“形式并不重要。”宁延冷静阐述着观点,“我们投过上千个企业,再清楚不过,尽善尽美的合作形式并不能保障发展,唯有高效的运营管理才会。”
“同理,一段稳定的关系,不必依附任何形式,而是两个人做好运营和管理。实现吸引欣赏、尊重理解、求同存异、寻求共赢。”
商业准则一般的16个字,字字珠玑,扣在周奚心上。
“你认为我们能实现?”周奚问。
“当然。”宁延没有讲大道理,而是活用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你喜欢红薯,我讨厌红薯。你不会力劝我去喜欢,而我喜欢看你吃红薯的样子。”
简单朴实的例子完美诠释了他的十六字方针,让她对他所描绘的稳定关系隐隐心动。
然而,她仍保持着清醒,“形式不重要,那么关系运营后的最终目标是什么?结婚?”
宁延笑得很无奈,“周奚,我从不认为婚姻是两个人关系的最终目标。结婚只是用法律去约束彼此,是最低准则。只要我们有共识,完全可以有更高的追求,可以有更优的选项。”
更高的追求,更优的选项。
“那是什么?”周奚问。
“不知道。”宁延十分诚实,“遇到你之前,没思考过这个命题;遇到你之后,想和你一起来探索。”
周奚睨他一眼,“你是吞了情话宝典?”
宁延笑,“我只是在求同存异。”
见她脸露一点惑色,宁延坦言,“不想再被你抵在墙上嫌磨叽。”
周奚并没被他带偏,继续把持着谈话的节奏,抛出下一个问题点,“不要婚姻和世俗形式,感情呢,也不需要?”
“需要,但不要求对等。”他依旧答得直接。
“不要求对等?”周奚哼笑,“你想做圣人?如此伟大?”
宁延不气反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周奚望着他,眼底带了一些许警惕。
宁延却是狡黠一笑,“之前我答应过你,我们不在北城见面,但我让助理偷偷打探你的所有外出行程。上次去新加坡,就是我问主办方要来的邀请函。”
他仿佛真在说悄悄话一般,刻意压着嗓子,低低沉沉的声音敲着她的耳膜,也敲着她的心。
他在告诉她,过去大半年,那些在外地的巧遇和偶遇,很多都是他的别有用心。
他无所顾忌地展露那些小心思和小心机,实则是让她明白,他会在尊重她的选择和决定前提下,想办法满足自己的需求。
“周奚,我既不圣神、也不伟大,相反我自私利己。我只是在用更有利于我们关系的方式喜欢你。”
什么能更有利于他们关系?前提一定是她不抵触这段关系,愿意让这段关系续存,他才会有所收益。
这是精明投资人常说的话:只要能谈,就有戏。
在外人看来,这绝对算不上情话,却意外地撩动了周奚的心。
因为套用投资的思维,她在这句话里看到了他对她喜欢的程度,诚意和努力。
她默一瞬,缓道,“你的提议很诱人,但我先言明,即使我同意尝试和你建立新关系,但短时间内我不想改变原来的相处模式。”
“好。”他应得十分爽快。
她强调短时间,那就有长时间。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不用再制造偶遇,而是可以在想见她时,大大方方的约她。
“新关系的终止权是否也在我手上?”周奚确认。
“一直在。”
三个字,是他做出的郑重承诺。
周奚点头,“我懂了。但我还需要再综合考虑下,晚点答复你。”
“好。”宁延并不纠缠,甚至不追要答复期限。
太阳落到了山下,月亮藏在余辉染黄的云里。周奚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轮廓,想起他邀约她出来时说的“等月亮”,不由弯起唇,下意识侧头看向他那边,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们在彼此眼里读到了相同内容,不约而同弯起了唇,而后又齐齐转过头,眺望落日下的远山。
半晌,宁延噙着笑说,“别人等日出,我们等月亮,算不算很另类?”
“有一群人专门等龙卷风。”
“追风者。”宁延偏头看向她,“美国有一部电影就是讲这个群体,有看过吗?”
“没有,我很少看电影。”周奚顿了下,补充道,“没时间。”
宁延眸光深了几许,默了几秒后,问:“那今晚有时间吗?”
周奚转头来看他,太阳的余辉印在他的镜片上,折出一点五彩的光,让人看不清他镜片下的眼睛。
她眯起眼,抬手想挡住射来的光线,眼前却倏地一暗,一只撑开的手掌挡在了她额角。
她抬眸,缓缓对上他的视线,“为什么等到晚上,而不是现在?”
宁延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是很敢确定她的意思。他思忖了半刻,迟疑道,“那部电影有点长。”
“哦。”周奚耸了下肩,“原来你真是想请我看电影……”
余音未落,唇瓣已被牢牢封住。久违又熟悉的味道,让彼此沉迷。
两人隔着一个栏杆,吻得难分难舍,气息逐渐混乱,待周奚快透不过气时,宁延松开了她。
他垂眸,直直地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周遭的空气再次变得粘稠、温热。
“想看吗?”他气息不稳。
周奚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呼吸有点紧,“太长,看不完。”
宁延快速瞥了眼手表,距离原定的开餐时间只有半小时。
周奚故意逗他,“要不,先看个片头……”
字音未全,脸便被他捧住,剩下的话被悉数卷进唇舌里。
……
**
晚餐定在民宿附近的小酒馆。
休息了一下午的三位领导终于露面,齐琪和乔柏却再次同时缺席。席间大家把酒言欢,似乎全然没有过中午尴尬的氛围。
考虑到明天一早就要回程,吃过饭,周奚没再安排其他活动,和宁延一起陪领导们一路散步回民宿休息。
一进院门,赵局就喊住他俩,“你们陪我在院里再坐会儿。”
其余人心知他有话要讲,纷纷识趣地各自回房。
三人走到院子一角的凉棚处,围着石桌坐下。
没有任何铺垫,赵局开门见山,“你们想要民生基金。”
周奚与宁延对视一眼,利落地应:“是。”
赵局再看宁延,“一个青州的给你还不够?”
宁延大方承认,“不够。”
赵局冷笑,“全国上万亿级的体量,你们也敢想,野心会不会太大?”
“我和宁延掌管过的基金体量比这大的也不少。”周奚回。
“但这是国-资,是Z-F的钱。”
“是老百姓的钱。”宁延出声纠正。
赵局被噎了一下,语气缓了下来,“正因为是老百姓的钱,才更不能随便交给非公机构。”
“那就可以随便交给带公的乱造吗?”周奚不客气地反问,“赵局,你们手上有大把的数据,这些年这些企业和机构造没了老百姓和国-家多少钱?你们比谁都清楚。”
“远的不说,就讲民生部前两期的资管计划,项目总额6.8亿,第一期亏损24%,第二期39%,3个亿没了,这两家机构倒是带公,但它们对得起这个字吗?”
民资和外企需要面对的追偿、信用等级下降,投资人信任危机,他们统统没有,就因为他们头顶上写着“公”,就因为他们是所谓的“自己人”。
赵局沉默下来,眉头紧锁,手掌一点点捏成拳头。
三人谁也没说话,院内一时陷入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赵局缓缓开口,“所以,你们就想‘造-反?”
“不是造-反,是革新。”宁延不疾不徐地,“赵局,我和周奚是想要民生的那一万亿不假,但我们最想要的是一个更开放、更公平、更自由的金融市场。我们和你一样,迫切期望中国金融这一池水能活起来,在国际上有更多的话语权,能发出更响亮的中国声音。”
一席话让赵局心潮涌动,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久违又熟悉的意气和胆魄。
谁不曾有过敢于天公试比高,执剑走天涯的少年意气?
只是,他轻轻叹口气:“有些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不简单就去破难。”周奚轻狂又不屑地说,“开山劈石、遇水搭桥,不过如此。”
赵局静静凝了她几秒,倏地笑了,“不过如此?哈哈哈……对,不过如此!”
“行。”他猛地一喝,“我就陪你们不过如此一回!”